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二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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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然。生於六月為午;午中藏土,火生土就是泄於土,隔土不能克金。」彰寶又凝神想了一會說:「「這個八字要有火才好。為什麼呢?金不用火煉,不能成器;辛金雖然柔弱,但有四個土在生金,源源不絕,正要火來煉,生鐵才會變成精鋼,這也是沙裡淘金的意思。」 這把福彭在丙午年何以得能襲爵的原因解釋清楚了。曹震不由得舉杯相敬,「彰大哥,幹一杯!」他說:「你要是掛牌,保管生意興隆。」 「你聽見沒有?」彰寶看著曹雪芹說:「真到沒有轍了,我還能『賣命』。」說完哈哈大笑,連幹了兩杯酒,豪邁之氣,都擺在表面上了。」 「彰大哥,你的酒,留著量到晚上再喝,這會兒別喝了!」 「喔!」彰寶抬眼望著,意思是要問緣故。 「相煩你把這個八字的流年,細批一批。批完了,咱們好好兒喝一場。」曹震又說:「我那兒有一壇十五年陳的花雕,一壇十斤,夠你喝的。」 「震二哥,你是說十五年陳,十斤的罎子?」彰寶很注意的問。 「不錯,你大概知道他的來歷?」 「怎麼不知道?當年就很難得,如今更名貴了。那酒,說實在了是二十年陳——」 彰寶為曹雪芹將這種酒的來歷,花雕銷「京莊」不是五十斤的大壇,便是五金裝的小壇;聖祖登基六十年,浙江巡撫進貢紹酒,特裝十斤的罎子為容器,入壇之前已藏陳了五年,所以總算應該是二十年。這樣的好酒,彰寶自然願意留著量到晚上來喝,當下止飲吃飯,彰寶不但豪飲,而且健談,西裡呼嚕,頃刻之間吃了兩大碗大鹵面,還找補了半籠蒸餃。 「這會兒可真飽了。」彰寶摸著腹部,解下腰帶上拴著的旱煙袋;一眼望見秋月,招招手說:「那位姑娘,給我來碗釅釅兒的普洱茶。」原來熬的有普洱茶,秋月答應著,回進去用青花大茶盅倒滿了,放在託盤上,叫新用不久的小丫頭金燕說:「你把茶端去給彰大爺。」 「那彰大爺不但髒,樣兒還怕人。」 「別胡說。」 「那彰大爺這該叫『髒大爺』。」金燕掩著嘴笑。 「你怎麼了?」秋月蹬著她呵斥,「掏打不是。」 金燕卻毫不畏懼,「茶也不能只一碗啊?震二爺呢?芹二爺呢?」他嘟著嘴說:「回頭又讓我多跑一趟。」 秋月又好氣、又好笑,但還沒有辦法駁她;心裡在想,這金燕是「混大膽子」,到的客座,說不定胡言論語,失禮讓客人笑話,不如自己去招呼吧。於是她把普洱茶料理好了,讓金燕捧著託盤,一起到了前面,說一句:「彰大爺,請用茶!」將茶盅用白布手巾裹著,放在彰寶面前,還補了一句:「挺燙的,彰大爺請留神。」接著是端給曹震兄弟。那彰寶視線一直跟她轉,直至背影消失,才向曹震問到:「這位姑娘是——?」 「是我們祖老太太貼身的人,一直沒有嫁。如今象我們家的老小姐了。」 「不會以丫角終老。」彰寶很有信心地說:「相生的好,將來是貴婦;而且紅鸞星快發動了。」 「這是個好消息。」曹雪芹向曹震笑道:「大概錦兒姐最愛聽了。」 曹震卻不甚關切秋月的終身,在意的是福彭的休咎。閒談了一會,起身說道:「我回去一趟,回頭再來;順便帶酒。」 這是暗示曹雪芹,應該讓彰寶辦正事了。但彰寶卻有午睡的習慣,等他靠在軟椅上,一覺睡醒,日已偏西,不過酒已經醒了,抖擻精神,鋪紙振筆,將平郡王福彭的「四柱」寫了下來,配大運、看流年,等曹震催酒來時,已經批好了。 曹震很仔細的看完,有些是他懂得、有些是他不懂得,當然也還有似懂非懂之處。能懂得道理都很淺顯,譬如「逢丙必利」,因為丙辛合化為水,而這個八字是「樂水之盈」。說「已未」、「戊辰」兩年,大為不利,是因為這兩年的干支都是土;「土重金埋」的話,曹震也聽得多了,但何以已未還不大要緊,而戊辰卻有絕大兇險?同樣的,為什麼丙午年——也就是福彭襲爵的那一年格外吉利? 「流年要和大運一起來看。這個八字兩歲起運,是二歲起大運丁巳;丁火在辛命的人是個『殺』,不過新進座下是個『印』,足以化殺,可以平平而過。但到了丙午年,頓時改觀,奇妙無比。」 照彰寶的說法,「日主」辛未、「大運」丁巳、「流年」丙午這三個干支合在一起的變化來看,丙辛合化為水,足以抵丁火之「殺」。丙午之午在辛命原是個「殺」,但與未合則為「印」所化,而且印也變為「正印」,於今貼巳這個「正官」,成為「官印相生」,主有加官進爵之喜。談到己未年的吉凶,彰寶的說法更妙了,「這念『日主』三十二歲,一過四月,交運脫運,大運是乙卯,一步好運——」 「彰大哥,」曹震不大禮貌的打斷了話,「請你給我說說,何以是好運。來、來,先喝一盅,潤潤嗓子。」 這恰是投其所好,彰寶便不覺得話被截斷而有挫折之感,陶然引杯,拿了一把松仁王口中一吞,一面咀嚼,一面又往下說。「乙卯是上下皆木;木能疏土,所以土重的人,最好行木運。木在金命是『財』,辛未之未跟乙卯之卯,會成半木局,財氣更旺,這十年的運挺好,是不是?」 「是。」 「不過,再來一個未年就不妙了。」彰寶滿口嚼著松子,含糊不清地說:「哪,那跟人家鬧家務一樣,大小老婆爭風吃醋,搞得家宅不安。幸而——」 「慢點,慢點!」曹震忍不住又要更加干擾了,「彰大哥,你就命論命,先說道理,再做比方。」 「好!」彰寶猛吞一口酒,將為嚼爛的松仁都咽下肚去,拿手巾擦一擦嘴,用筷子蘸著酒,先並排寫下「辛未」、「乙卯」、「巳未」六個字,然後指點著講說。「天干是辛金、乙木、已土。木克土、土生金、金又克土;周而復始,糾纏不清。好有一比,有那怕老婆的人打孩子,孩子到娘那兒哭訴;好,雌老虎雌威大發!怕老婆的又只有打孩子出氣。這個比方明白不明白?」 「明白。」曹震達說:「明白。就因為有這個孩子,才鬧得老夫妻不和。」 「對了。不過,孩子還好。接下來又弄個小,那麻煩可就大了。」所謂「弄個小」,又來一「未」;猶如一夫二婦,在子平之學中,謂之「爭合」。「不過,『爭合』好比『爭夕』,煩惱是煩惱,還沒有什麼大兇險。到了戊辰就不同了——」 「戊辰」這個干支,也是上下皆土;乙木克戊土;戊土生辛金;辛金又克乙木,這情形跟己未年相同。只是卯未會成半木局,沖克辰土,成不解之局,著實可憂。 「彰大哥,」曹震問到:「是說大限到了?」 「不敢說?」 「有沒有解救?」 「誰知道呢?」彰寶用勸慰的語氣說,「事在人為,人定可以勝天。古人說:盡信書不如無書。命理也一樣,盡信命不如不講此道。我也不相信我自己能說得那麼准。人世滄桑,變化莫測,八個字哪裡能容得下那麼多窮通禍福的兆頭?算命推八字,也不過自求警惕而已。」 「是,是!彰大哥談得真透徹。」話雖如此,曹震卻非常在意。心裡不斷在提醒自己:記住已未年跟戊辰年,看平郡王會出亂子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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