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一


  「糖花」又稱「堂花」。冬季在密閉的土窟中,用硫磺及沸湯薰蒸,是春天才開的花,非時早放,謂之「堂花」;但這種揠苗助長的手法,矯揉造作,花雖開了,卻不易經久。曹震心想,福彭十九歲那年,先帝奪其父之爵,讓他承襲;二十六歲入軍機,隨又授為定邊大將軍,是順治以來,八十餘年唯有如此早達的親藩,豈不就象非時早放的「唐花」?然則所謂「經不得久」,是壽數有限呢,還是爵位不能長久?這樣想著,忍不住問了出來;一塵子答說:「這要看大運跟流年。」

  「那麼,能不能請足下費心?」

  「現在不敢說,」一塵子答道:「要有小犬做幫手才知道。曹爺下午在來吧!」

  「是,是。下午在來請教。」

  「不過,曹爺我得重新聲明一次,倘或不能細批,請勿見怪。」

  「不敢。」

  曹震一上午惦念著這件事,吃過午飯,便與仲四趕到一塵子那裡,卻是失望了。

  「曹爺,是在抱歉。」

  「是——,」曹震不知道該怎麼說,囁嚅了好一會才問出來一句:「是有什麼關礙嗎?」

  「中間有一番挫折,不過爵位可保。」

  「這樣說,是壽數有限?」

  「盛極而衰。」

  「盛極而衰?」曹震玩味了一會,惴惴然地說:「目前可說極盛,莫非禍在眉睫?」

  「眼前還有一段好景。」

  「那麼,是哪一年呢?」

  「曹爺自己去捉摸吧!我不能多說了。」

  「君子問禍不問福,這個八字,關聯著好些人,還請指點迷津。」

  一塵子欲言又止,最後這樣回答;「八字的本身就很明白了。」

  曹震還要再問,一塵子便支吾著不肯做答了。看著不可勉強,他向仲四使了個眼色,仲四將包袱解了開來,裡面是簇新耀眼的一錠「官寶」。

  「這五是兩銀子,」曹震看著小康說:「請老弟收了。」

  小康不作聲,要看他父親的意思;一塵子想了一下說:「賞得太多了一點兒。也罷,原是好八字,也值一個大元寶。」聽他這麼說,曹震略略放心了;原來江湖上有個規矩,看相算命,潤金多寡,常視人而異;要的多就表示所遇的是貴人福命。一塵子肯收這筆重酬,意味著福彭的八字,怎麼樣也不能說壞。但這是自我安慰的想法。福彭的流年中一定有很不利的事,所謂「一番挫折,爵位可保」,可見這個挫折,大到可以革爵的程度,不能說不嚴重,也就不能不關切了。

  「震二爺,」仲四建議:「你回京以後,不妨跟芹二爺談談,他人聰明,又喜歡搞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,也許能捉摸出什麼來。」

  【第三部 第三章】

  由於事先接到秋月的信,曹雪芹對於烏家親事不成這一節,早已知道;具有肩仔一卸得輕鬆之感。覺得意外的是,烏二小姐不願委身,竟是為了可能有一天會向阿元執禮的緣故;因果影響,如此變換不測,似乎有些不可思議。阿元暫時住在曹震家,曹雪芹跟她並未見面;這是曹震特意來叮囑的。他的話說得很率直,先問曹雪芹,在阿元照料金粟齋時,與她可曾有過肌膚之親?

  「沒有,沒有。」

  「親個嘴,摸一摸身上,總免不了的吧?」

  「也,」曹雪芹不好意思地笑道:「也不過偶一為之。」

  「好,過去的算了,不必談了。一路來,我看他對你不大容易忘記;而且至一會跟他們家二小姐鬧彆扭,似乎有一肚子委屈,要跟你談。「曹震正色說道:「雪芹,她是有主兒的人了,你們見了面,就算你一點都沒有越禮的地方,而她跟你談個沒完,甚至哭哭啼啼,在旁人看,就非常不合適了。你懂我的意思吧?」

  曹雪芹怎麼能不懂,點點頭答說:「我不到你哪裡去,不跟她見面,不就沒事了嗎?」

  「對了,我就是這意思。」曹震又說:「那也只是暫時的,我已經在找房子了。找妥了讓她般了去,你再看你錦兒姐去好了。」

  「怎麼?」曹雪芹問:「暫時不會入府?」

  「那要看太太到太福晉那裡疏通的結果。不過就疏通好了,也只是進府去磕個頭,仍舊得住在外面,到了八月裡,過了先皇的忌辰才能進府。」

  「嗯,嗯,是替郡王先營一座金屋。」

  「大致是這意思。喔,」曹震記起來了,「我在通州遇見個異人。當今皇上跟王爺請人算命的事,你知道不?」

  「知道。不就是你告訴我的嗎?」

  「我原記得好像告訴過你。」曹震很興奮得說:「哪個一塵子如今在通州,我跟仲四一起去看過他了。想請他進京,他說什麼也不願意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」

  曹震考慮了一會說:「其中的原因很複雜,一時講不清楚。我只跟你談王爺的八字好了。」他將一塵子不肯為平郡王福彭細批流年的經過,扼要說了些;然後提到仲四的建議。「問王爺的壽數,說『盛極而衰』,而又不是禍在眼前,說眼前還有一段好景,這四個字是指的什麼呢?仲四很誇你,讓我跟你捉摸捉摸,看能打破這個啞謎不能?」

  曹雪芹微微頷首,凝神靜思了好一會,方始開口說道:「這個『盛』也許是指盛年。」

  「盛年是幾歲?」

  「要看是男是女。女子的盛年,大致指花信已過,三十歲不到;男子的盛年,通常指壯年。」

  「四十歲左右?」

  「應該四十開外。」

  「那還好。」

  曹雪芹懂他的意思,平郡王的大限在四十歲開外,那就還有十幾年可以依靠,所以說「還好。」「一塵子還有一句話,也很奧妙。」曹震又說:「我本來想問問他,王爺一生的運氣如何,他遲疑了好一會才說了句:『八字的本身就很明白了。』這句話不大容易懂。」

  「怎麼不大容易懂?」曹雪芹立即接口:「命跟運是連在一塊兒,命中忌什麼,到了所忌的那一年,流年就為不利。這不是『八字的本身就很明白』了嗎?」

  「言之有理!」曹震很興奮的,「找本皇曆給我。」

  「我這兒沒有。」曹雪芹出去截住了一個小丫頭,讓她找秋月去要皇曆。結果是秋月自己帶著皇曆來了。

  「是不是震二爺要挑好日子?」

  「不是。」曹震接過皇曆來答說:「我們另有用處。」

  「喔。」秋月拋開此事,另有話問:「震二爺是不是在這兒吃飯?我好添菜。」

  「菜不用添,只要好酒就行了。」

  「那現成。」說完,秋月轉身要走,曹雪芹將她留了下來,「你別走,你也能聽。「他說:「不過只聽就是。」只聽不能說的話,當然是秘聞;秋月自然有興趣,便留下不走,一面照料茶水,順便替曹雪芹理理書,留心傾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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