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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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她的態度相反的是烏二小姐,語聲依舊是平靜而近乎冷酷,「其實,這也是無所謂的事。」她說:「你又何必不承認?」 「沒有這回事,叫我承認甚麼?」說話像吵架了,阿元自知失態,改了用哀告的聲音說:「二小姐,你不能這麼說;真的沒有,我連那種心都沒有起過。」 「嗯,嗯!」烏二小姐漫然應著,顯而易見的,她心中的疑團未釋。 阿元痛苦的遲疑了好一會,俯著身子問:「二小姐,你要怎麼樣,才能相信我。莫非真要拿把刀來,把心剖開來看?」 「明心跡的辦法也多得很,何必剖心?」烏二小姐自語似地說。 「好!請二小姐說,我一定照做。」 「不去曹家,去平郡王府,不就結了嗎?」 阿元到此方始恍然大悟,上了烏二小姐的當了;但話已出口,不便翻悔,頓一頓足說:「我就去平郡王府!」 聽她一鬆口,烏二小姐是有預備的,趕緊一把拉住她,自己趁勢站了起來,攜著她的手,在床沿上拉她坐了下來,臉上浮起歉疚的笑容。 「你比我大一歲,」她在阿元耳際,將聲音放的極輕,「我叫你一聲姊姊,你好歹圓我一個面子。」 「好了,二小姐,」阿元答說:「誰叫我從小服侍你的呢!」 這就不但口服,心也服了;窗外在偷聽的烏大小姐與宋嬤嬤,見大事已定,相視一笑,悄悄移步,去給烏太太報信。 「這也罷了。」烏太太說,「震二爺急著回京,咱們得商量商量,誰送她去?」 當然不能主人家送,可是也不能隨便派人;決定由宋嬤嬤及老家人陳三義,算是男女兩總管,隨著曹震,護送阿元進京。當時將曹震請了來,當面拜託,同時商量行期。 這一回動身,不僅是長行,也是遣嫁,自然得選個黃道吉日。好在那半個月中,好日子很多,幾經斟酌,排定第四天啟程。 這三天工夫,烏家很忙。阿元此行,雖不必備嫁粧,但畢竟與普通人家將婢女與人做妾不同;烏太太為她新製了四套衣服,也打了些首飾,總還有些鏡箱之類的日常用具,都須新置,不用舊物。此外,還要打點送平郡王府的禮,太福晉、「老王爺」,以及平郡王夫婦,一共四分,備辦亦頗費事。 馬夫人本來閒暇無事,那知烏大小姐是有心人,將他請了去,為了阿元,有事要請教,第一是王府的禮節;第二是平郡王府幾個要緊人物的性情。馬夫人不善言詞,尤其是談論太福晉的治家,與「老王爺」在府中的地位,很難形容得恰到好處,幸而有秋月為助,結果總算圓滿。 兩日盤桓,阿元與秋月很快的就熟得像多年的手帕交似地。在秋月看,阿元並不似杏香所說的那種「厲害腳色」,因而浮起一個好奇的念頭,決定作一番探索。 「阿元姐,」她說:「咱們是閒聊,你不願意說就別說,我不會介意,不過你可別敷衍我。」 「甚麼事啊?秋月姐!」阿元自覺胸懷坦蕩,「我沒有甚麼不能跟你說的話。」 「好!」秋月很謹慎的說:「假如說,你家二小姐跟我家芹二爺的親事成功了,你會不會陪著你家二小姐到我家來?」 「大概會。」 「怎麼叫大概會?」秋月問道:「還沒有談過這件事?」 「談過。是我自己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跟了去。」 這個回答就耐人尋味了。看阿元神色自若,估量深問也不致引起她的不快,秋月便不太顧忌了。 「你何以拿不定主意?怎麼叫應該,怎麼叫不應該?」 「我得為我自己想一想,跟了過去,將來會是怎麼個結果?」 「你自己說呢?」 阿元臉紅了。秋月惡作劇似地,故意裝作不解等她自己說出來。 阿元無奈,終於開口,但答語只得五個字:「有兩個結果。」 秋月大為詫異,除了給曹雪芹做偏房以外,那裡還會有第二個結果?這樣想著,不由得就問:「是那兩個結果?」 「你自己去想。」 「一個是——,」秋月想了一下,很含蓄的說:「陪你們二小姐跟芹二爺白頭偕老,另外一個我就不知道了。」 「那不是很明白的事,另一個就不是。」 這就是說,烏二小姐會替阿元另行擇配。秋月實在想不通,為何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? 「我看不會。」她說:「你們小姐自然要留著你做個幫手。你說是不是?」 「你怎麼只為她著想?」 「喔,」秋月歉然地說:「也應該為你想想。可是,我又怎麼為你想呢?莫非你不願意?」 「是的。」阿元坦然承認。 「為甚麼?」秋月問道:「我們芹二爺對女孩子,一點脾氣都沒有的。」 「我知道,我伺候過他。」 「那麼,你是——,對你們小姐另外有想法?」 阿元笑笑不答,意思當然是默認了。秋月頗感意外,原來烏二小姐與人不易相處;連她從小做伴的侍兒都不願與她常相廝守,這毛病又在甚麼地方? 於是秋月想起曹雪芹所談過的,烏二小姐的性情,便即問道:「是不是因為她太傲的緣故?」 「傲還不要緊,她,想來只有自己,沒有別人——」阿元突然頓住,「好了,好了,不談吧。反正是沒影兒的事了,談了半天,不都是廢話嗎?」 秋月卻不覺得是廢話,暗暗慶幸,虧得沒有結這門親,不然一定會是怨偶。 ▼第十四章 親雖沒有結成,彼此的情分卻似乎未受影響;臨行前夕,烏太太特為找了清真館的廚子來,設全羊席為馬夫人餞行。烏二小姐居然也大大方方的陪席,席散客辭,烏太太隨即又派人去送禮,兩斤老山人參,四件貂皮統子,還有鱘鰉魚、鹿尾之類的珍貴食物。這份禮很重,為的是一則表示歉意;再則回報馬夫人送烏二小姐的那個鑲鑽的紅寶石戒指。 上上下下,包括阿元等人在內,一行九眾,連裝行李一共用了七輛車,烏都統又派了一個千總帶領八名親兵護送,浩浩蕩蕩的翻山越嶺,直奔通州。 這天近午時分,通州在望;打前站的魏升帶著仲四,十幾里外迎了上來,人車稍駐,仲四至馬夫人車前請安問好,然後與曹震敘話。 「公館都預備好了,翠姨那兒也通知了。」仲四說道:「巧得很,回部鐵王爺出京回旗;我跟他借了個廚子,太太可以在通州多住幾天。」 「多住也不行。」曹震又說:「同來的還有別人,你知道了吧?」 「我聽魏升告訴我了,該怎麼接待,請震二爺吩咐下來,我馬上就辦。」 「這樣子,那個阿元姑娘,還有烏都統家男女兩總管,住你那兒,得費四奶奶的心,好好兒照應。」 「是,」仲四問道:「太太呢?」 「住我那兒,你只把廚子送了來,別的不用管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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