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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一九


  曹震聽見這話,倒被提醒了;「四叔還不知道這回事呢!」他向馬夫人說:「該聽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吧?」

  這是當著鄒姨娘不能不這麼說;馬夫人懂他的意思,當即答說:「我請鄒姨娘告訴四老爺好了。」

  「是!」曹震暗示地說:「反正這件事都是太太做主。」

  「是啊!」馬夫人口氣是答覆曹震,其實有意說給鄒姨娘聽,「我也是事情擠在那兒,不能不馬上拿主意;不然,我當然得先跟四老爺商量,他到底是一家之主。」

  曹震默喻其意,知道這件事有馬夫人一肩承擔,不至於會受曹頫詰責。寬心一放,他的主意就多了。

  「我在想,」他說,「這話也不必太太親自跟烏太太說;明兒我趕早去見烏都統,把咱們體諒他的意思告訴他。烏太太來了,太太不提,她也樂得輕鬆,那不更合適嗎?」

  馬夫人不知道這麼辦,是不是如曹震所說得更合適?因而轉眼向秋月說:「你聽見了?」

  秋月當然聽見了;這是徵詢她的意見的意思,便深深點這頭說:「這麼辦不落痕跡,最好。」

  「那就這麼辦吧!」馬夫人立即接口說:「震二爺有事就請吧!我跟鄒姨娘好好聊一聊。」

  ***

  在聽的曹震宛轉致意以後,烏都統如釋重負。悔婚這件事在他實在不好交代;他們夫婦曾經商量過,最為難的是馬夫人來了之後,烏二小姐的神態一定會引起尷尬的場面,所以決定由烏太太帶著大女兒,每天備了食盒去看馬夫人敘舊,目的是避免烏二小姐跟馬夫人見面。

  但這種移樽就教的辦法,一兩天是無所謂,日子一長,難乎為繼。如今可是不必再愁這一層了。

  其時烏太太正要出門,就因為曹震來了,暫時中止,要聽聽信息;及至瞭解了曹家的態度,她也跟她丈夫一樣,心中一塊石頭落地。但接下來有件事卻難處置。

  「那個戒指怎麼樣?」烏太太說:「這會兒能退嗎?」

  「不能退。」

  「不退不就仍舊是受他家的聘了嗎?」

  「目前是這樣。將來再說吧!」烏都統蹙眉說道:「咱們這時候別再談這些一時沒法子的事;這兩天,我真夠煩了。」

  「煩的事還有呢!」烏太太想了一下說:「等我回來再說吧。昨兒答應了去看人家的,不能不敷衍。」

  原來阿元又不願意了,她的理由是,不能為了她,讓二小姐的好事落空。烏都統還不知道有此變化。到了下午烏太太看了馬夫人回來,方始聽說,當時就愣住了。

  「她怎麼不早說呢?這一來,不是兩頭落空了嗎?」烏都統氣急敗壞的說。

  「你這話埋怨得沒有道理。」

  烏太太不忍再跟丈夫論理,只安慰他說:「你也不必氣急。阿元嘴裡事不能不這麼說,心裡又是一種想法。等我來勸她。」

  勸是已經勸了一天了,阿元執意不回,表面是不願妨礙烏二小姐的好事,其實暗地裡亦有她的一份自尊心,要表示卑薄侯門,讓大家知道,身分雖低,一樣也有「富貴不能淫」的那種傲氣。

  因為如此,從烏大小姐到宋嬤嬤,越是拿嫁到王府安富尊榮、如何風光的話去勸她,阿元心裡越起反感。烏太太不知就裡,依舊是這套話,當然也不管用。

  說的舌敝唇焦,如水沃石,阿元始終不肯鬆口;烏太太可真是忍不住了,「你口口聲聲不願壞二小姐的事,我跟你實說了吧!二小姐跟曹家的親事,已經吹了。」他逼視著問:「你說,你還有甚麼顧慮?」

  「我!」阿元低著頭說:「我怕我命薄,享不起這份榮華富貴。」

  「這你就不必客氣了。」烏大小姐接口說道:「昨兒已經拿你的八字,請人去算過了,你後福無窮,而且正宜於配金命的人;平郡王就是金命。」

  「金命的人也多得很,五個人當中就有一個。」

  這樣回答,竟像是存心在攪局了,烏太太氣得說不出話。宋嬤嬤便即勸說:「太太也別心急,慢慢兒開導她吧!」

  「勸都勸不聽,還說甚麼開導?真是,」烏太太氣鼓鼓地說:「都是這麼愛使小性子!真正白疼了她們。」

  這是連烏二小姐一起抱怨在內,但卻提醒了烏大小姐,決定讓她妹妹來勸阿元。

  烏二小姐原有此意,不過風波由她而起,不宜再出頭起事;而且以小姐的身分,也不便干預。但奉命行事,情況就不同了;她將阿元找了來,開門見山地提出勸告,也是警告。

  「老爺,太太,為咱們倆的事,氣的飯都吃不下,你我與心何忍?我是不行了,話都說出去了,不用再談;你這麼固執成見,未免太不體諒人了。」

  阿元不作聲,只是緊閉著嘴,臉上是說不說在你,聽不聽在我的神氣。

  「曹太太是太太從小的姊妹,一請再請把人家請了來,結果兩件事一件不成,你倒想想,怎麼對得起人家?」

  聽得這話,阿元不能不開口了:「人家來是為二小姐,誰知道你鬧彆扭,大好姻緣,愣給它崩了。」

  「我不是鬧彆扭,是從頭到底琢磨過來的。」烏二小姐不願說她將來如果真的有了側福晉的封號,不肯給她磕頭的話;想一想說道:「我是不願妨你的福命。」

  意思是她成全阿元,倘或說句不領情的話,那就非吵架不可,所以她依舊沉默著。

  等了他一會毫不鬆口,烏二小姐問道:「我說了半天,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呢?」

  「我,」阿元答說:「我請二小姐別管閒事。」

  「管你的事,怎麼能說閒事?而且我是大小姐傳太太的話,讓我來勸你的;就算是管閒事,也是父母之命,沒法子。」

  阿元心想把你許配給曹家,不也是父母之命,何以又不聽了呢?這話不便出口,卻不知不覺地擺在臉上了。

  烏二小姐也已發覺,不該用「父母之命」這四個字;看到她的表情,不免有些苦惱,也不免說了氣話。

  「人家都是為你,你不領情,這又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,是把你捧到雲堆裡。身在福中不知福,你才真的是鬧彆扭。」

  「我不敢!」阿元漲紅著臉說:「我也知道老爺、太太,兩位小姐全是好意,無奈我心裡總覺得——」

  「總覺得甚麼?」烏二小姐逼視著問。

  「總覺得——,」阿元詞窮之際突然想到,「總覺得也該像二小姐這樣,遇到這種事,應該自己拿主意。」

  這是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話很厲害。烏二小姐心想,若說一句「你跟我不同,怎麼能自己拿主意?」那變成了以勢壓人,阿元即令口服,心絕不服,倒要好好想個法子,說得她自己趕緊要入王府。

  「你倒杯茶我喝。」

  等阿元到了茶來,她捧杯尋思;記起「請將不如激將」這句話,頓時有了計較,不過話要怎麼說,臉上應該有怎麼樣的神氣,卻須講究。

  考慮停當她閒閒問道:「我明白了,『侯門一如深如海,從此蕭郎陌路人』,你必是心目中有人了。」

  說到最後一句,阿元大為緊張,但烏二小姐卻搖搖手,不容她分辯,有意偏著頭作出困惑的表情,徐徐開口。

  「是誰呢?你眼界也很高,算算家裡的幾個人,像小劉、阿福,你未見得看得上眼。」接著,她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,「是了。想來是芹二爺;大概派你去照應她的那時候就有約了。」

  「沒有!」阿元的聲音如裂帛,「沒有那回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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