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一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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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三部 第一章】 是雍正九年,那時當今皇帝尚未封爵,只稱「四阿哥」奉了世宗的密令,微行探訪直隸總督唐執玉的官聲,「四阿哥」邀平均王福彭同行,並由方觀承帶了四名便服的侍衛,暗中保護。這天到了昌平地方,行經一座茶棚,下馬暫息,一面喝茶,一面打聽。「四阿哥」發現茶棚間壁面有一方布招,上寫八個大字「一塵子論命不論人」,心中一動,便悄悄拉了福彭一把,努一努嘴說:「你看,這一塵子的市招,似乎對他自己的子平之數,蠻有把握的。」 「老王,」這是預先約定的稱呼;福彭問道:「想不想試他一試?」 「也好,看他怎麼說。」於是方觀承陪著,一起去看一塵子,那人約摸四十歲出頭,帶一副墨晶眼鏡,見有人來,似無所覺;但口中有話:「三位隨便坐。」 「四阿哥」與福彭相互看了一眼,彼此都已會意,原來是個瞎子。怪不得「論命不論人」;來人是何儀態根本看不見,無從論起。「先生」,四阿哥問道:「請教你這大號,是何涵義?既然一塵不染,既然一塵不染,何以有奔走風塵?」 「客官」,一塵子是關外口音,「一塵子是諧音,『一陳姓之子』而已。」 「貴處是?」 「浙江。」 「何以有關外口音?」 「自幼生長在關外。」 四阿哥有數了,必是前朝充軍發遣到關外的「流人」之後,便有問說:「在關外幾代了?」 「連我在內,四代。」 「是尚陽堡,還是甯古塔。」 這兩處都是遣戍之地;一塵子便即答說:「客官知道這兩處地方,就請不必多問了;反正雷霆雨露,莫非皇恩。客官何事見教,請直說吧!」 「足下論命不論人,我說個日子,請為推算,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子時。」 「原來辛卯年生人。」一塵子提高了聲音喊道:「小康!」 應聲出來一個眉清目秀,卻略顯瘦弱的少年,一言不發的在另一張小桌後面做了下來,桌上有筆硯,還有一面白漆水牌,他提起筆來說道:「爹,好了。」 一塵子便念道:「辛卯、丁酉。你查康熙年間。」 那小康是他父親教過的,知道辛卯是康熙五十年,酉月是八月,「年上起月」依「丙辛之子由庚起」的歌訣,正月是庚寅,二月是辛卯,順序推至酉月便是丁酉。但日子卻非查萬年曆不可。「十三是庚午。」 「那麼子時,就是丙子。」一塵子掐手指,一面念道:「辛卯、丁酉、庚午、丙子。」然後就一動不動的沉思了。那小康早已將「四柱」在水牌上寫好;定睛看了一下,突然大聲說道:「爹,這個八字火煉陽金;地支『四方夾拱』,大貴之格。」 「小孩子懂得什麼?別胡說。」一塵子接著問客人:「客官,請問這個八字是男命還是女命?」 「男命如何?女命如何?」 「女命是個遊娼。」 聽他脫口而出,語氣又斬釘截鐵般硬;四阿哥倒有些不大服氣,當即詰問:「何以見得?」 「子午卯酉謂之『四柱桃花』,年上地支之卯,見時上地支之子為『咸池』,煞犯桃花,這叫『遍野桃花』,絕非良家婦女偶爾紅杏出牆者比。」 解釋得倒也有些道理,福彭插嘴問:「那麼,何以見得是遊娼呢?」 「子午卯酉,坎離震兌,請客官看一看八卦圖就知道了。」這幅八卦方位之圖與乾南坤北、象徵上天下地的先天八卦不同。圖上劃出一個八角形,中央是半陰半陽的太極圖,表明「戊己」,便是五行生克中的「中央戊己圖」;北方「壬癸水」,是坎卦;南方「丙丁火」,離卦;東方「甲乙木」,震卦;西方「庚辛金」,兌卦。乾卦在西北,坤卦在西南;東北是象徵山的艮卦,東南是象徵風的卦。 至於十二地支,恰如自鳴鐘的鐘面,子時在十二點的位置,正對面的午時便在六點的位置;卯與酉是三點與九點相對。子午卯酉在八卦是坎離震兌,而在方位便是正北、正南、正東、正西,因而星士稱此格局為「全四正」,又叫「四方夾拱」說是難得的貴格。然而何以在女命便是遊娼?福彭看了半天,始終參不出其中的奧妙,就只好老實請教了。 「南北西東,游走四方;而且這個八字,五行缺土,托足無根,命中註定了要漂泊風塵的。」 「言之有理。」四阿哥深深點頭,「那麼,男命呢?」 「是男命,又要看他的家事出身,作何行當?不可一概而論。」一塵子略停一下又說:「講實話,我行道二十年,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奧妙無窮的八字,心裡倒是想到了,不敢說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現在雖未必『偶語者棄市』,忌諱甚多,君子明哲保身;先請客官說了『乾造』是何等樣人,,我再就命論命。」說的奧妙無窮,而且話中有話,福彭甚感興趣,卻不編造次開口,要看本人自己肯透露多少,因而只是看著四阿哥微笑。 「足下說這個八字奧妙無窮,倒要請教,假如說,此人是個讀書人呢?」 「是個幕友,聰明絕頂,名震四方,可惜好酒愛色,潦倒以終。」 「名震四方,好酒愛色,都容易明白,何以見得聰明絕頂,潦倒以終?」 「時辰上的子水是『傷官』,主智慧。年上卯木是個『財』,卯酉對沖,酉是『劫財』;卯上天干之辛,也是『劫財』,上壓旁沖,哪怕象鄧通有做銅山,也要餓死,命中註定,無可如何。」 「嗯,嗯,」四阿哥又問:「如果是武官呢?」 「好!」一塵子脫口稱讚,「這就走對路了。秋金生於八月,是『陽刃』,強極、旺急!庚辛金加丙丁火,好比精金百煉,成了幹將莫邪。子水傷官,月上之丁是『七殺』;好的是一個『殺』,所謂『獨殺為貴』,又好的是有傷官『駕殺為用』。利器在手,兵權獨操;征南討北,威震八方,一定是青史揚芬的名將。」 「『遍野桃花』不礙嗎?」 「礙什麼?」一塵子笑道:「攻城掠地,只要打了勝仗,玉帛子女,任所取催,武將何在乎交桃花運?而且就因為南征北討,無戰不克,才會『遍野桃花』。」 四阿哥笑了,「這話道也不錯。不過,」他正色問道:「先生就看得這麼准?」 「是的。」一塵子毫不遲疑的答說:「這個八字的精華所萃是時辰,那個子不但是主智慧,敵『殺』生『財』,而且成了『四位純全』之格,不管做什麼都是第一流;倘是遊娼,也一定是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的尤物。」 「高明之至!」四阿哥卻是佩服;想了一下又問:「此人照足下所說,兵權獨操,威震八方,會不會功高震主呢?」 「這也說不定,要細推他的大運流年,才見分曉。」 「有理。」四阿哥沉吟了好一會,方又開口:「先生,你我姑妄言之,姑妄聽之,只當聽評話。這個八字如果生在王侯家呢?」 一塵子先不作聲,然後問說:「客觀真的是姑妄聽之?」 「真的。請放心,來的兩位都是我的至交,跟我一樣,都識的輕重,不會拿戲言當真。」「而況,」福彭接口補充,「我們如果拿說不得的話,到處去亂說,豈不成了謠言惑眾,自己先就遭殃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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