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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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先請看一段會典。」烏二小姐將一本翻開來的《欽定大清會典》,遞到她姊姊手裡,指點著說:「這兒!」 這本會典是記載禮部的職掌,烏二小姐指出來的一部分是「輿車冠服之制」,上面寫著:「郡王福晉暖轎及朱輪車、皂幨。餘如親王世子福晉。輿用銀頂。初制、郡王妃轎、車蓋、幃與親王世子側妃同。其側妃轎、車、紅蓋、紅幃、蓋角藍緣、藍垂幨。」 「側妃就是側福晉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烏大小姐如墜五里霧中,「怎麼樣?」 「你再看這一段。」 這一段是講冠服:「郡王福晉朝冠,頂縷金二層、飾東珠八、上銜紅寶石、朱緯。吉服掛,繡五爪行龍四團,前後兩肩各一。餘皆與世子福晉同。崇德元年定郡王嫡妃冠頂嵌東珠七,側妃嵌東珠六。順治九年,定嫡妃冠服與世子側妃同;其側妃冠頂嵌東珠七,服用蟒緞、妝緞,各色花素緞。」 「看明白了沒有?」烏二小姐問。 「看明白了,可不知道你無緣無故要我看這些東西幹甚麼?」 「怎麼會無緣無故?有朝一日,阿元也會穿蟒袍、做銀頂大轎。」 一直在琢磨女兒心思的烏太太,忽然想到:「原來你是羨慕阿元!」她說:「可是咱們家的身分,總沒有給——」 「娘!」烏二小姐大聲打斷:「你想到那裡去了?我憑甚麼羨慕阿元。」 「那麼為甚麼?」 「為甚麼?」烏二小姐冷笑一聲:「到有一天我得給阿元磕頭,娘,你不替我委屈?」 這一下,大家都明白了。想想果然,照會典上看,郡王側福晉的身分,比一品命婦還高出好幾等;烏二小姐見了她自然要磕頭。 「話是不錯,不過不跟她照面,不就完了嗎?」 「娘可以不跟她照面,我行嗎?」 「娘,」烏大小姐悄悄提醒她說:「曹家的兒媳婦,怎麼能躲得過平郡王府側福晉不照面?」 烏太太愣住了,想想真是替女兒委屈;但阿元的機會,也是她家的機會,實在不忍放棄。真成了兩難之局。 「二妹,你也別想得太多。阿元有沒有這個造化還不知道呢!」 「如果有,又怎麼樣?」 這一來烏大小姐也語塞了,無奈之下,只得望一望宋嬤嬤,希望她也能出個主意。 宋嬤嬤的主意很乾脆,「不能為阿元妨了二小姐的親事。」她說:「好在震二爺還沒有走,跟他把話說明了,看他有個甚麼法子,回絕了王府,不就沒事了嗎?」 烏太太當時不作聲,回到上房考慮又考慮,到底女兒的終身大事要緊;毅然決然地表示:「好吧!只能讓阿元空歡喜一場了。」她說:「你們把老爺去請來!」 ▼第十三章 「小女兒的話,也不能說她無理;就是雪芹,也是阿元伺候過他的,將來逢年過節總有在王府上遇見的時候,如說讓雪芹替她磕頭,也是件情所難堪之事。」烏都統又慶幸的說:「好在王府還不知道這回事;通聲,你就說阿元已經嫁了好了,那可是件無可奈何之事,想來平郡王也不會怪我。」 「不!」曹震答說:「我已經寫信告訴王爺了。」 烏都統大吃一驚,急急問說:「甚麼時候寫的信?」 「就是今天午後,從府上回來寫的信,已經發出去了。」 「那不要緊!」烏都統心頭一寬,「趕緊叫人去追回來。」 「只怕難辦。」曹震皺著眉說:「我是託鏢局子的人,專程進京的,他們的馬快。」 「就算馬快,今天趕不上,連夜趕還不行嗎?」 「好!」曹震心中有了主意,「我試試瞧。」 「那就重託了。一追回來就請給我個信,咱們再商量下一步。」 曹震滿口答應,其實根本沒有派人去催;因為認為烏家的這頭親不能結了。不過,他的想法,卻先須跟秋月商量。 「為甚麼我說烏家這頭親不能結了呢?第一、就算信能夠追得回來,這件事王府遲早會知道的。王爺一定會想,堂堂一位千金小姐怎麼跟丫頭較勁呢!再想到阿元的事,是因為她才吹了的,你想,王爺豈不要討厭她,連帶雪芹也落不了好了。」 秋月很沉著,不置可否地說:「請震二爺說第二吧!」 「第二,阿元既不能進王府,說不定就陪房過來了呢!」 「那絕不會。烏二小姐一定會想到的,陪房過來,王爺要來呢?能說不送進去嗎?」 「好,這算我沒說。不過,烏二小姐這麼驕尊自大,心思這麼深,脾氣這麼絕,我看娶了來也不見得跟雪芹對勁。」 這幾句話倒是說動了秋月,深深點著頭說:「這可以請太太重新琢磨了。」 馬夫人也覺得曹震所見不差,不過她另有一層顧慮:「我跟烏太太從小的姊妹,人家這樣子一片誠心,叫我怎麼說得出退婚的話?」她又說:「你如果有好辦法,我倒也覺得烏二小姐既然說過不願意的話,不管是真話,還是氣話,總是一道裂痕,也就不必勉強了。」 於是一時都沉默了,只聽得曹震的腳步聲;他偶爾停步,視線恰好落在秋月臉上,見她帶著一絲詭祕的微笑,知道她沉思有得了。 「怎麼樣,有甚麼好辦法拿出來吧!」 「沒有辦法就是好辦法。」 「你這話可玄了,」曹震笑道:「咱們別打啞謎吧!」 「聽其自然最好。」秋月轉臉為馬夫人解釋:「太太,我剛才在想,如果我是烏二小姐,要錯就得錯到底;如果說,非要阿元如何,她才能嫁給咱們曹家來,那一來,她的終身大事,不就像是阿元成全的?那成了一生的話柄;烏二小姐既然是才女,又心高性傲,這一層一定看得很重。再說,為她自己的身分著想,誤了阿元『飛上枝頭作鳳凰』的機會,她自己想想,心裡也一定很不安。太太,你說呢?」 「你是說,不必等咱們提,烏家自己也願意退婚了。」 「正是。」 「通聲,」馬夫人問說:「你看會不會?」 「也許會,也許不會。不過,秋月的話不錯,咱們暫且按兵不動,等我先讓魏升去打聽了再說。」 於是曹震故意寫封信給烏都統;心中除了說他已派人去追「專差」,尚無消息外,又故意談了些有關行宮修葺的細節,而且要等回音。這樣,不但魏升有了上門的理由,而且借著等覆信可以從烏家下人口中,打聽出秋月的推測,到底準不準。 第二天上午,魏升一早出門投信,直到中午才回來覆命;曹震等得有些不耐煩,一見面就呵斥:「怎麼去了整整一上午?這一點點事,你還打聽不清楚!」 「我得等烏都統的回信。」 「烏都統寫回信,又何用花這麼大的功夫。」 「二爺有所不知,」魏升答說:「信一投進去,半天沒有信息,我問是怎麼回事?烏家門上悄悄兒跟我說,他家鬧家務,烏都統恐怕沒有心思寫回信,請我下午跑一趟。我一想,這不正就好打聽嗎?所以我就說,信裡是要緊事,我家二爺交代,一定要回信。不要緊,我可以等。」 「呃!」曹震釋然了,這才是他心目中鬼精靈的魏升;便即問道:「烏家鬧甚麼家務?」 「門上吞吞吐吐不敢說,只知道烏都統跟烏二小姐,父女倆大吵了一場。我問為甚麼吵?那門上愣了好一會,跺一跺腳說:『哎,兄弟,你就別問了吧!』」 「喔,喔,」曹震心裡明白了,很佩服秋月的見識:「你還打聽到了一些甚麼?」 「還聽說,烏大小姐跟烏都統也鬧翻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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