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一七


  「你應該多謝秋月姑娘。」翠寶說道:「我也應該謝謝;以後仰仗秋月姑娘的地方多著呢!」

  說著,她去取了三個小水晶杯來,將曹震所喝得花雕斟滿了,與杏香雙雙舉杯敬秋月。這杯酒可不容易喝!秋月這樣在心裡想,默默的盤算著。

  飯罷派魏升將杏香送走,曹震這一天頗為勞累,又多喝了幾杯酒,早就睡下了。翠寶卻一直在馬夫人身邊,陪著閒話;催了她幾次方始請安辭去。

  「咱們也睡吧!」馬夫人問道:「秋月,你看翠寶是不是有話想說不敢說的樣子?」

  「太太也看出來了,」秋月答說:「不是太太提起,我也不敢說,翠寶是為她自己的事。」

  「她有什麼事?」

  秋月不既回答,停了一下才說:「剛才她給杏香道賀,說了句:『你倒好了。』太太請想這句話的意思。」

  馬夫人想一想說:「她的意思是,杏香倒進門了,她還在門外。」

  「正是。」秋月緊接著說:「太太,我倒有個主意,不如一起辦,讓震二爺把翠寶也接了去,跟錦兒奶奶見個禮。」

  想到曹震的辛苦照料,翠寶的殷勤侍奉,馬夫人自然贊成,「不過,」她說:「錦兒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樣?她跟你好,你得先替翠寶疏通好了,才不會淘氣。」

  「是。」秋月答說:「疏通歸疏通,總得太太交待一句,才合道理。」

  「當初原說是翠寶到易州的,如今未到易州,先就進京跟著錦兒一起住,她心裡或許會以為咱們再騙她,得寸進尺,慢慢兒要爬到她頭上去了。」

  「不會的。錦兒奶奶的氣量還不至於那麼狹。」

  「既然你這麼說,你先去疏通;說妥當了,要我怎麼辦都行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你還得先問一問震二爺的意思,看他怎麼說。」

  「太太說的是。當然要震二爺也有這意思,我才不算多事。」

  「喔,」馬夫人突然想起,「杏香到現在,無論如何算是咱們的人了,仲四奶奶照應了她那麼些日子,論理該謝謝她才是。」

  「杏香拜了中四奶奶的,照應幹閨女,也是她的本分。不過,太太想謝謝她,當然更好。」秋月問道:「太太打算怎麼謝她呢?」

  馬夫人沉吟了一會說:「送謝禮倒不如我去一趟,當面跟她道個謝,反顯得厚些。」

  「是!仲四奶奶家,也很殷實了,現在要的是面子。」

  秋月看得很准。第二天上午曹震派魏升去通知,說馬夫人特為要去看仲四奶奶;仲家夫婦頓覺受寵若驚,托魏升帶回話去,說是仲四奶奶本來要去請安的,「驚動太太,萬萬不敢當。」

  哪知曹震陪著馬夫人已在路上了。中途相逢,魏升隨又折回鏢局去通報;仲四夫婦心裡雖感不安,而覺得更多的是臉上的光彩,當時將鏢局的大門、二門都開直了,仲四親自扶著轎杠,直到內宅天井,方始停轎。

  轎簾一掀,只見仲四奶奶滿面笑容,「真正不敢當。」她說:「太太賞面子,不敢不識抬舉,不過是在不安。」

  「你太客氣了。」

  出的轎來,只見杏香與阿元也都迎了上來,雙雙攙扶,馬夫人讓阿元虛扶著左臂,右手卻趕緊握住了杏香,仿佛深怕她摔跤似的。

  仲四奶奶是跟在後面,上了臺階站住,回身關照仲四:「你得趕緊把廚子請回來,給太太備飯。」

  交待完了,方始進屋,向馬夫人行禮請上座。馬夫人看八仙桌上擺八個高腳果盤,卻只得她一碗蓋碗茶,便不肯坐了。

  「大家隨意吧!」說著,她就近在東壁的第二張椅子上坐了下來。

  仲四奶奶還得謙讓,秋月趕緊搶在前面說道:「算起來都不是外人,仲四奶奶是杏香的乾媽;阿元姑娘眼看成親戚了,都不必客氣吧!」

  聽她這一說,大家都覺得自在的多,或坐或站,不再拘禮。首先是馬夫人想仲四奶奶道謝,彼此都很客氣了一番;然後提到挑日子送杏香進京的話。

  「日子請太太挑,挑定了我親自送進京去。」仲四奶奶又說:「是不是請太太現在就挑日子?」

  「這恐怕得請人挑。」

  仲四奶奶看馬夫人如此慎重,急忙答說:「是!是!通州新來了一個算命的,叫什麼『一塵子』,都說很高明,准定請他挑。」

  接下來,便談一塵子。仲四奶奶的口才很來得,將一塵子演染的神奇非凡。馬夫人本信此道,聽了她的話,越覺動心。「我倒說個日子,請仲四奶奶托一塵子派一排八字看。」馬夫人接著說道:「康熙五十四年四月二十七午時。」

  「杏香,」仲四奶奶說:「你拿只筆記下來。」

  「是!」

  杏香答應著起身,上首條案上就有現成的筆墨,還有梅紅箋,她把「日子」記了下來,遞了給仲四奶奶。

  「那一塵子的潤金,不知道怎麼算?」

  「那可不一定,看命好壞。太太說的這個日子,大概是芹二爺的,我看起碼得十兩銀子。」

  「好!我先交十兩銀子給仲四奶奶,如果不夠,請你墊上,隨後歸還。」

  馬夫人在說,秋月已經在解隨攜的衣包,裡面有十兩的兩錠銀子,取了一定交了過去。習俗算命是不能白送的,仲四奶奶不用客氣的收了下去。到的下午,一塵子為杏香排定了長行好日子,是在十天以後。為曹雪芹「細批終身」,非片刻可了之事,也得在十天以後,方能收到命書。馬夫人看看日色偏西,起身告辭;仲四奶奶留她不住,只好仍舊連廚子一起送了回去。

  晚上吃飯,仍同昨天一樣安排,只是少了個杏香,談起為她擇日進京的話,曹震才知道一塵子也在通州,訝異之情,現於辭色,馬夫人少不得要追問了。

  「怎麼你知道這個一塵子?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曹震定定神,自語似地說:「她的造化來了。」

  話越說越玄了,不但馬夫人、秋月與翠寶都側耳靜待,用眼色催促他快說。

  「我跟你們談一件極有趣的奇事。」她看著秋月與翠寶說:「你們可別說出去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」翠寶答說:「你就蘑菇了,太太等著聽呢。」

  「這件奇事是方老爺告訴我的——」

  「方老爺」自是指方觀承。翠寶不知其人,馬夫人與秋月,卻都知道,他跟平郡王福彭與當今皇帝,有極深的淵源;這件奇事,想來跟皇帝或平郡王有關,所以都凝神注視——聽曹震慢慢講這件奇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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