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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一六


  可是,如果烏太太真的照側福晉的身分陪嫁阿元,平郡王府是不會接納的;這些道理也不便明說。馬夫人這時真希望秋月也在場,必能出個好主意為他解除困窘;萬般無奈之下,只好躊躇著答說:「我一時倒想不起有甚麼例子。不過,這是情分上的事,也沒有個準譜兒。」

  這時烏大小姐聽懂了馬夫人的話;見她母親似乎尚未領悟,便補充著說:「二大娘的意思,給阿元打幾樣首飾,做幾身衣服就行了;不必正式備甚麼嫁粧。」

  她將馬夫人不便出口的話,一語道破了,以下就好說了,「大小姐說得不錯,我正是這個意思。」馬夫人又說:「兩三年以後,元姑娘的造化來了,那時再補嫁粧,就名正言順了。」

  這「名正言順」四字點醒了烏太太,「三姊說的是;就這麼辦。」烏太太想了一會又說:「我想派兩個得力的人,跟著震二爺,送了她去。不知道震二爺那天走?太匆促了怕來不及;而且總還得挑個好日子。」

  「通聲是有差使在身,恐怕不能多待。」馬夫人答說:「既然有得力的人護送,也不必一定要跟著他走。」

  烏太太想說:「那麼跟三姊一起走好了。」話到口邊,方始發覺,這好像下逐客令似的,因而強自嚥住了。

  ***

  飯後茶罷,烏二小姐在她姊妹暗示之下,告個罪先上樓,好讓她們談她的親事。可是窗前獨坐,心裡卻老想的是阿元。

  阿元終於出現了,她是興沖沖來報喜的,「小姐,大喜!」她說:「談成了,下個月下定,等過了雍正爺的周年,就是好日子到了。」

  不說談妥說「談成」,烏二小姐不由得心中有氣;好像本來不會成功,談成了是僥倖。就這一念之間,原來還在躊躇的事,即時作了決定。

  「你到老爺簽押房裡,把《大清會典》拿了來。」

  這樣答非所問,大出阿元意料,「小姐要會典幹甚麼?」她問。

  「你別管。」

  竟是碰了釘子,阿元更為詫異,想了一下說:「會典可是有好幾十本,是不是都搬了來?」

  她是要查「宗人府」,不知道在那一卷;可又不願問阿元。心想這個衙門總不會像欽天監、太醫院那樣卑微;因而答說:「你把前面半部抱了來。」

  等會典取到,背著阿元察看了一會;烏太太派人來通知,馬夫人要走了,該去送客。烏二小姐坦然地去了。

  下了樓一路行去,只見下人們都含著笑意:烏二小姐裝作不知。進了上房,讓馬夫人拉著手,將一枚鑲了金剛鑽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,她才著慌了。

  原來八旗婚嫁之制,與漢人的「六禮」大致相同,男家主婦至女家相親,情意既洽,決定聯姻,男家主婦贈以如意或其他首飾,名為「小定」,即是「六禮」的第一部「納采」。那怕皇帝大婚,亦是如此;所不同的是男家主婦亦就是皇太后,無法親自到女家去相攸,而是「秀女」入宮,請太后挑選,選中了皇后,便有長公主代表太后面遞如意;備位妃子的,面贈荷包。如今馬夫人將一枚戒指親贈烏二小姐,正就是「小定」。

  可是,誰也沒有想到,烏二小姐竟不願嫁到曹家;因此也就不能接受馬夫人的禮物。這本是很難處理的一件事,而況又起於倉促之中,烏二小姐想縮手不能,想開口又不知道該怎麼說。只是急得滿臉通紅,手足無措。

  大家都以為她的臉是羞紅的,因而也就都諒解她連聲「謝謝」都不說,這時伶牙俐齒的烏大小姐開口了。

  「我替我妹妹說了吧,真是承二大娘不棄。往後日子長著呢,慢慢兒跟二大娘磕頭,孝順二大娘吧!」

  「好說,好說!」馬夫人倒真是體恤這個未來的兒媳婦,拍拍烏二小姐的手背說:「你進去吧!」為的是不願讓他受窘。

  手一鬆,烏二小姐掉頭就走;烏太太有點不好意思,嘆口氣說:「哎,這孩子!一點規矩都不懂。」

  「害臊嘛!」鄒姨娘笑著接口,「怎麼叫閨女呢?都是這樣子的。」

  正談著,烏都統陪著曹震進來了。首先是曹震向烏太太及馬夫人請安道賀;然後是烏都統開口說道:「這會兒得改稱呼,管二嫂叫親家太太。」緊接著又說:「親家太太,我剛才跟通聲商量;這件喜事要早辦,因為一兩個月之內,恐怕我要調進京,那就得過了八月才能下定了。」

  「是這樣的——」

  曹震作了解釋。原來國有大喪,定制在京王公百官停止婚嫁百日;軍民人等一個月;世宗憲皇帝崩後,當今皇帝降詔,改為在京王公百官一年內不得嫁娶;其餘仍照原來規定。男家雖然在京,但曹雪芹尚無出身,可源「軍民人等」之例;烏都統則是外官,亦可不受「一年內不得嫁娶」的約束,但如一調為京官,就必得滿了先帝週年忌辰,才能按六禮辦喜事。

  因此烏都統與曹震商量,想提早行「問名」之禮。依照八旗的規矩,男家邀集宗族親友陪著新婿到女家;女嫁也早就邀集了宗族在等候,雙方在大廳前面的天井中見面,男家在西,女家在東。然後由男家宗族中的長老致詞,說敝族某人,雖然不肖,但已經成年,應該娶親了;久聞府上幾小姐賢淑有名,深願聘來主持中饋,以光敝族。

  女家當然要謙謝一番,說幾句「不敢高攀」,如是一而再,再而三,最後算是兩廂情願了。於是新女婿拜女家神位,向岳父岳母磕頭;女家設宴款待男家的親友,不過位置變過了,男家在東,女家在西。

  這「問名」之禮,就是「文定」,婚姻至此方算定局。曹家有曹頫、曹震在此,所缺者只是新郎;打算派專人將曹雪芹去接了來,便可行禮。至於以後的下聘禮,成為「過禮」,以及請期、親迎,看馬夫人的意思,如果打算早辦,毫無拘束;倘或烏都統調進京去,曹家至遲到九月間也就可以迎娶了。

  聽是聽明白了,不過馬夫人一時還不能做確實的答覆;因為她覺得至少要跟曹頫商量一下。很委婉地將這層意思透露出來,烏家自然同意,約定第二天聽回音。

  等送客上轎,烏太太也累了,在上房中靜靜喝了會茶,抽了兩袋煙,正在為雙喜臨門而躊躇滿志,卻又愁著既要接待新婿,又要料理阿元進京,怕忙不過來時,只見宋嬤嬤神色倉皇地奔了來,不由得一驚。

  「甚麼事?」

  宋嬤嬤見有丫頭在旁,便悄悄向烏太太耳際說道:「二小姐把人家給的戒指取了下來。我問她,她說不打算帶這個戒指;再問她就不言語了。」

  這下才真的驚了烏太太;「她是甚麼意思呢?」她說:「你別是把事情弄錯了吧?」

  「但望我是弄錯了。太太請上樓看一看去。」

  「我當然要去問她。」烏太太又問:「大小姐呢?」

  「不在樓上。」

  「你趕緊去找一找。」說完,烏太太起身就走;丫頭捧著煙袋跟了來,她揮一揮手,示意不必伺候。

  到得烏二小姐臥房,只見她面朝床裡,和衣而臥;梳妝台上擺著馬夫人所贈的,那枚紅寶石鑲鑽的戒指,十分顯眼。

  「太太來了!」臉色似乎非常尷尬的阿元,提高了聲音說,意思是催促烏二小姐起來。

  烏太太也是很能幹的人,見此光景,忽有意會;便向阿元說道:「你下樓去看著,別讓不相干的人胡闖亂闖的。」

  阿元答應著走到樓梯一半,遇見烏大小姐跟宋嬤嬤上樓,她們當然不是「不相干的人」,阿元便側著身子,讓她們先上樓。

  「你倒說個原因給我聽,怎麼好好兒的,又不願意了?」烏太太轉臉望著剛進門的烏大小姐問:「你們是不是無意之中說了甚麼不中聽的話,又惹她使小性子?」

  「我不是使甚麼小性子?」烏二小姐接口:「我得顧我的身分。」

  「我不明白你說的甚麼?」

  「二妹——」烏大小姐問得比較實在,「甚麼事讓你失身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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