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一六


  「吹了?」杏香詫異地問說:「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說來話長,我只說你切身之事。你回頭見了太太,多說好話;有秋月在旁邊替你敲邊鼓,說不定這回就帶你進京了。」

  有這樣的好事,杏香簡直有點不能相信了。不過,她已有些不安,「別是為了我,妨了芹二爺跟烏二小姐的親事吧?」她接下來又說:「我聽仲四奶奶說,阿元要送到平郡王府,哪又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這也是一時談不完的事。長話短說,阿元先住我家,等過了八月,她就是平郡王府的庶福晉。」曹震說道:「庶福晉你懂嗎?」

  「不就是姨娘嗎?」

  「對了!」曹震點點頭,「你跟她有心病,她對你倒還很好,剛才要去看你,我說你們到晚上再慢慢兒聊。杏香,如今河水不犯井水,你的心病應該不藥而愈了吧。」

  杏香臉一紅,「震二爺也說得我太小氣了,」她說:「我是讓她,不是有什麼心病。」

  「沒有心病最好。」曹震停了一下又說:「你跟她雖說河水不犯井水,不過總還有關係,將來成了親戚,你見了她還得按規矩行李,所以我提醒你,今兒晚上你得好好兒敷衍她一下,為將來留個餘地。」

  杏香不語,只低著頭看她那個隆起的肚子。曹震猜想她是害臊,等了一會還不見她開口,便要加以開導了。

  「你跟芹二爺好,阿元大概也知道;再說見過了太太,就是過了明路了,你懷德又不是死孩子,怕什麼?」

  「好吧!」杏香硬一硬頭皮說:「我就跟她見面好了。」

  「這才是。」曹震緊接著問:「仲四奶奶待你怎麼樣?」

  杏香想了一下,方始回答:「越來越好了。」

  這就是說,本來不太好,現在好了;曹震笑道:「你倒很會說話。」

  杏香正要作答,發覺車子慢了下來,從車帷中望出去,已快到了,不由得就有些緊張了。

  「震二爺,」她問:「我見了太太該磕幾個頭。」

  這下將曹震問住了,沉吟了一會兒:「今天不算正式見禮。照平常規矩,先請安,後磕頭,磕幾個沒有準兒,如今你身子不方便,到時候再看吧。」不問還好,一問使得杏香更有無所適從之感。正在躊躇不定之際,車子停了。

  「你慢點下來。」曹震說道:「太太交待,你身子重,行動格外要當心,閃了腰可不得了。等我先下去。」曹震先下,小丫頭後下;接著門房裡出現了秋月,她已經等了好一會了。

  「妹妹!」

  「姐姐!」

 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來的。秋月與小丫頭扶了下來,首先就注視她的腹部。杏香卻摸著她的臉說,「姐姐瘦了一點兒。」

  「一路上睡不能好睡,吃也沒有好好兒吃過一頓,怎麼能不瘦?」

  「那可真辛苦了。」

  「辛苦是辛苦,不過我很高興,尤其是替你高興。」

  「謝謝姐姐。」杏香低聲說道:「真的從見了姐姐以後,我的心定了,日子也容易過了。」

  「你把心放寬了,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。進去吧,太太在等著呢。」

  「喔!」杏香又想起禮節,「見了太太我該磕幾個頭?」

  「一個都不用磕。」秋月答道:「太太已經說過了,這會兒不宜拘禮;動了胎氣可不得了。」

  「不磕頭有這個道理嗎?叫我心裡怎麼能妥帖?」

  秋月想了一下答說:「這樣吧,跪一跪好了。」

  跪也是秋月和翠寶攙扶著,行動極其輕緩;等扶起她來,馬夫人又特地關照,站著太累,也不能坐低矮的小凳子,讓她平起平坐。此外除了曹震,翠寶和秋月卻仍按大家的規矩,都是站著說話。馬夫人自是十分慈祥,但言語中三句必有一句提到如何安胎,這讓杏香第一次感到,她在曹家已成了極重要的人物;同時也覺得雙肩的負荷沉重,如果她不能好好把孩子生下來。便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過。

  「快開飯了!」翠寶來請示,「太太是在那兒吃?」

  「你們呢?」馬夫人問。

  「我們也都跟著太太吃齋。怕把廚房弄髒,不敢另外做飯,都歸仲四掌櫃派來的廚子,一手料理;不過分開來開。」

  「何必還分開來開。一塊兒吃吧。」

  翠寶還在遲疑,秋月便即說道:「咱們家的規矩,遇到這種情形,擺兩張桌子,震二爺陪太太一桌;咱們,坐下面一桌,一面吃,一面伺候。」

  「是了。」翠寶欣然答說:「我這就預備。」

  照秋月的指點安排,坐定下來,只有曹震一個人喝酒;挾起一塊炸屯肝,發現裡面一層硬膜,已經去掉,便向馬夫人說道:「這回部鐵王的廚子,是個好的,手藝很精緻,炸屯是去裡兒的;太太嘗一嘗看,保管又嫩又脆。」

  馬夫人便嘗了一塊,「果然好!」她深深點頭,「牙口不好的也能吃這個炸屯,真是很難得。」

  這廚子的手藝確實很高明,做的燒羊肉、瓦塊魚、爆肚,無一不好;極少機會吃清真館子的菜的馬夫人,讚美不絕,加以看到杏香附中懷著她的孫子,心裡有一股無可言語的實在的感覺,因而胃口大開,吃得很多。曹震看看是時候了,便向秋月使個眼色,然後開口說道:「太太,我看你老人家就把杏香帶了回去吧!早晚不離眼前,親自看著,也省得牽腸掛肚想你的孫子。」

  「嗯。」馬夫人應了一聲,未置可否;這件事她必須考慮,因為未迎正室,先納偏房,在詩禮之家是不容許的。曹震不便再多說了,但他真的是怕負責任,不管杏香是依翠寶住在易州,或者在京跟著錦兒住,倘或待產的那一段日子裡出了什麼差錯,以至小產,都會替他帶來麻煩和不安。於是,她只能用眼色向秋月求援,但秋月裝作不覺,因為他覺得這不是一件很急的事,而且最好私下商量,不宜公然進言。不過,曹震可以不理,杏香卻不能不安撫;不然她心裡會起疑慮,因而從桌下伸過手去,在她膝蓋上按了兩下,意思是你不必縈懷,一切都在我身上。

  「太太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曹震倒地忍不住催問了。

  馬夫人還在思量如何回答,不過杏香卻先開口了,「震二爺,你別替我擔心。」她說:「太太疼我,自然會有交待的。」這話一下子把馬夫人打動了,於是不再多做任何顧慮,點點頭說:「通聲的話也不錯,我自己早晚看著,比較放心。」聽這一話,翠寶便拉了杏香一把,「你看,太太真的是多疼你。」她說:「還不快謝謝太太。」

  等杏香起身道了謝,曹震問到:「太太後天走,你來得及嗎?」

  「沒有什麼來不及。」翠寶插嘴,「明兒我去幫杏香收拾東西。」

  「不!」馬夫人另有意見:「咱們是熱河來的,在路上耽擱了,不拘那一天進京都無所謂。她可是頭一會進咱們曹家的門——」

  不等她說完,曹震就明白了,搶著說道:「到底是太太想的周全,得挑個好日子,把杏香送進京,總還要行個禮,請熟人來吃頓飯。太太放心,都歸我來辦。」

  大事已完,翠寶向杏香道賀,「妹妹,」她說:「你倒好了。」

  杏香笑著不作聲,喝了口湯才輕聲說道:「都是兩位姐姐的成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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