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一三


  「我讓魏升去打聽來的。」曹震又說:「喔?有件事很要緊,烏太太如果問起,送給平郡王的信追得回來追不回來;你只說聽我說的,恐怕很難。」

  「震二爺自己進來跟烏太太說一聲,不更好嗎?」

  「等我想一想。我在前面聽見信兒,怎麼個情形,你溜出來告訴我一聲。」

  「好!看烏太太說些什麼,我會很快來通知。」

  於是曹震一個人在自己屋裡,枯坐靜等;已等等了將近一個時辰,眼看日影西移,心急無聊,難以忍耐,正盤算著不如自己闖進去當面看看情形時,秋月來了。

  「怎麼樣?」曹震急忙迎上去問。

  「事情透著有點兒玄。」秋月輕聲答說:「烏太太什麼也不提,只是聊閑天;太太問起烏二小姐,她也只說了一句:『本來也要來看大娘的,身子不爽,吹了風不好,我沒有讓她來。』以後就再也不提了。」

  「這,」曹震撓著頭說:「他們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「我也挺納悶的。」

  「你總看得出一點什麼來吧?」曹震又問:「有沒有想說什麼,不好意思開口的那種味道。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沒有?」曹震想了一下相通了,「必是事情還沒有定局,說不定烏都統這會兒在家跟烏二小姐大辦交涉,也未可知。等我親自出馬去探探陣。」

  「這好,」秋月問說:「人家要問起王府的信,我還是照那麼說?」

  「對!」

  【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】

  見了烏都統,自然先仔細看他的臉色,懊惱之色,欲掩還顯,料想如果他會跟女兒辦交涉,一定也沒有成功。

  「真抱歉之至。」烏都統抱著拳說:「上午跟二小女生了一場閒氣,沒法兒寫回信。世兄來了正好,我也不必寫信了,不過勞你得步,實在過意不去。」

  「哪兒的話。信上談的幾件事,就請當面交待吧。」

  於是先談公事,實際上是不談也無關係的瑣事,所以毫無討論的,很快就談完了。

  「王府的信怎麼樣?」

  「大概追不回來了。」曹震答說:「鏢局子的人路熟,都是抄最近的路走。」

  「我想大概也追不回來了。」

  烏都統的語氣平淡,也沒有什麼表情,顯然的,信追得回來與否,在他已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了。「當然,我還在作萬一之想。」烏都統把話又拉了回來,「倘或真的追不回來了,通聲,你說我該怎麼辦?」

  「失信于平郡王,似乎很不妥。」

  「我也是這麼想。」烏都統歎口氣說:「難是難在小女。」

  「哪,」曹震想一想說:「只好慢慢兒勸她吧!」

  「是的。」烏都統說:「等我慢慢兒開導她。」

  這態度就很明白了,阿元的事,決定如平郡王之意;烏二小姐的親事,暫且擺著再說。探明了陣勢,曹震就不必多逗留了;告辭回家,恰好烏太太母女在上轎,他躲開一步,等客人走了,到上房來看馬夫人。

  「你到烏家去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烏都統怎麼說?」

  「我跟他談得很好。」曹震答說:「我替他開路,他把事情拉開來。彼此不是一步一步往前擠,自然就舒服多了。」

  「舒服可是談不上。」秋月插嘴說:「我看烏太太沒話找話,也挺累的。」

  「怎麼?」曹震問說:「始終只是閒談?」

  「可不是!」馬夫人答說:「烏太太說明天還要來看我,我說我去看她,她不許,說怕我累著了。我看,她是不讓我見烏二小姐。」

  「太太見的是。」

  談到這裡,停了下來,大家都在轉同一個念頭,下一步該怎麼辦?秋月最冷靜,發現烏都統、烏太太的手法很高明,這樣拖延著,占去了可進可退的優勢,如果烏二小姐回心轉意了,即時又可照原意辦理;倘或執意不回,那就仍舊是個拖的局面。於是她說:「拖不是辦法,京裡事也很多,要拖到那一天才能走呢?「「這話不錯。」馬夫人深深點頭,「既然烏都統已有了表示,明天我跟烏太太就好說話了。」

  「太太打算怎麼說?」

  「我打算這麼跟她說,既然烏都統覺得為難,那就把這件事撂在那兒,等過了雍正爺周年忌辰,咱們再好好兒商量。「「是。」曹震答應著;可是他的臉色卻顯示著心裡另有盤算。這是常有的情形,只要一見到了,馬夫人總是跟他人另外談一件事,好讓他細細思量。此時也不例外,她看著秋月說道:「明兒得收拾行李了。」

  「怎麼?」門外有人發問,是鄒姨娘的聲音;只見她掀簾而入,臉上是差異的神色,「太太怎麼要走了呢?」

  曹雪芹跟烏二小姐的婚事中變,鄒姨娘只看出徵兆,卻不知其詳。馬夫人不願此事張揚,趕緊拉著她的手說:「一時也說不完,你別走,等我跟通聲談完了,原原本本告訴你。」

  曹震聽見這話,倒被提醒了;「四叔還不知道這回事呢!」他向馬夫人說:「該聽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吧?」

  這是當著鄒姨娘不能不這麼說,馬夫人懂他的意思,當即答說:「我請鄒姨娘告訴四老爺好了。」

  「是!」曹震暗示地說:「反正這件事都是太太做主。」

  「是啊!」馬夫人口氣是答覆曹震,其實有意說給鄒姨娘聽,「我也是事情擠在那兒,不能不馬上拿主意;不然,我當然得先跟四老爺商量,他到底是一家之主。」

  曹震默喻其意,知道這件事有馬夫人一肩承擔,不至於會受曹頫詰責。寬心一放,他的主意就多了。「我在想,」他說,「這話也不必太太親自跟烏太太說;明兒我趕早去見烏都統,把咱們體諒他的意思告訴他。烏太太來了,太太不提,她也樂得輕鬆,那不更合適嗎?」

  馬夫人不知道這麼辦,是不是如曹震所說得更合適?因而轉眼向秋月說:「你聽見了?」秋月當然聽見了,這是徵詢她的意見的意思,便深深點這頭說:「這麼辦不落痕跡,最好。」「那就這麼辦吧!」馬夫人立即接口說:「震二爺有時就請吧。我跟鄒姨娘好好聊一聊。」

  在聽的曹震婉轉致意以後,烏都統如釋重負。悔婚這件事在他實在不好交代,他們夫婦曾經商量過,最為難的是馬夫人來了之後,烏二小姐的神態一定會引起尷尬的場面,所以決定由烏太太帶著大女兒,每天備了食盒去看馬夫人敘舊,目的是避免烏二小姐跟馬夫人見面。但這種移樽就教的辦法,一兩天是無所謂,日子一長,難乎為繼。如今可是不必再愁這一層了。其實烏太太正要出門,就因為曹震來了,暫時終止,要聽聽資訊。及至瞭解了曹家的態度,她也跟她丈夫一樣,心中一塊石頭落地。但接下來有件事卻難處置。

  「那個戒指怎麼樣?」烏太太說:「這會兒能退嗎?」

  「不能退。」

  「不退不就仍舊是受他家的聘了嗎?」

  「目前是這樣。將來再說吧!」烏都統蹙眉說到:「咱們這時候別再談這些一時沒法子的事;這兩天,我真夠煩了。」

  「煩的事還有呢!」烏太太想了一下說:「等我回來再說吧。昨兒答應了去看人家的,不能不敷衍。」

  原來阿元又不願意了,她的理由是,不能為了她,讓二小姐的好事落空。烏都統還不知道由此變化。到了下午烏太太看了馬夫人回來,方始聽說,當時就愣住了「她怎麼不早說呢?這一來,不是兩頭落空了嗎?」烏都統氣急敗壞的說。

  「你這話埋怨得沒有道理。」烏太太不忍再跟丈夫論理,只安慰他說:「你也不必氣急。阿元嘴裡事不能不這麼說,心裡又是一種想法。等我來勸她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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