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一 |
|
「替王爺辦事,再辛苦也是心甘情願的。不過,我覺得有一點,王爺得先琢磨、琢磨——」 看他囁嚅著難以啟齒,平郡王便即問道:「你是說應該送人家一筆身價銀子?」 「不是,不是,那是小事。」 「那麼,甚麼是大事呢?你儘管實說,不必顧忌。」 「我在想,是不是要回一回太福晉?」 「當然。」平郡王很快的答說:「帶來了,先住在你那兒,等過了八月再接進來。」 「八月」是世宗憲皇帝崩逝周年,那時候辦喜事就不會落褒貶;不過曹震有他為自己著想的打算。 「回王爺的話,那一來,太福晉知道了會更不高興,不說是王爺的交代,只說我太擅專了。」曹震搖著手說:「我不敢。」 「那麼你說呢?」 「我想請我二嬸跟太福晉去回。」曹震說道:「明年是太福晉五十大壽,王爺也是三十整壽。國恩家慶,能為太福晉添個孩子,那是多美的事?」 所謂「二嬸」即指馬夫人。平郡王考慮下來,認為由妻子向婆婆建言,比託馬夫人去說,得體的多。 於是他說:「你不必管了。明兒還是這時候來聽信兒好了。」 曹震不知他葫蘆裡賣的甚麼藥,第二天下午到了時間,直奔平郡王府,發覺氣氛有異,彷彿馬上有場災禍要爆似的。 曹震不敢造次,找到一個常受他好處的護衛去打聽,發生了甚麼事。 「還不是老王爺,又想弄個人,太福晉不知說了句甚麼,老王爺暴跳如雷;王爺得信趕了去,老王爺又一頓大罵。」 「罵甚麼?」 「罵王爺不孝,說王爺如今當權,跟皇上說一說,把那道一步不准出府門的禁令取消了,有何不可?這幾年成天在府裡,都把他悶得要發瘋了。」那護衛停了一下,接著又說:「老王爺的火可真大了;說要具呈宗人府,告王爺的忤逆,革了王爺的爵位,讓六爺承襲。」 「真有那話嗎?」曹震說道:「我看也不過是一時氣頭上的話。」 「震二爺,你可別那麼說!」張護衛放低了聲音,「老王爺可真是把王爺恨透了。」 曹震大吃一驚,急急問道:「那是為甚麼?」 「還不是為了不能自由。上門來見老王爺的,也都擋了駕了。如果老王爺能夠出門,或者門上放寬一步,老王爺就挺舒服了。」 「現在也沒有甚麼不舒服啊!」曹震說道:「每天清客陪著,愛怎麼玩,怎麼玩;還要怎麼樣?」 「震二爺,你真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權不在自己手裡,怎麼會痛快?」 「這跟老王爺能不能出門,能不能隨便接見客人,扯不上甚麼關係。」 「怎麼沒有關係。」張護衛答說:「如果老王爺能出門,能隨便見人;自有人會巴結他,要甚麼,有甚麼!」 曹震恍然大悟——雍正十一年春天,老平郡王訥爾蘇向卸任江寧織造隋赫德變相勒索了三千八百兩銀子,案子鬧得很大,幸虧福彭有決斷,一面退還了銀子,一面派人警告隋赫德,倘或「再要向府內送甚麼東西去時,小王爺斷不輕完。」但亦指望大事化小;還不能小事化無。 曹震記得,此案由莊親王及軍機處聯名的覆奏是,隋赫德在織造任內,種種負恩,僅予以革職處分,以邀寬曲,理宜在家安靜,以待餘年,而仍不安分,居然膽敢鑽營原平郡王訥爾蘇,其中不無情弊。至於訥爾蘇,已經革退王爵,不准出門,又令其子福靖,私與隋赫德往來行走,借取銀物,殊干法紀。相應請旨,嚴審擬罪。 這個信息一傳出來,平郡王府上上下下,人心惶惶;那知鄂爾泰傳旨,不提訥爾蘇,只將隋赫德發往北路軍臺效力贖罪;倘不盡心,即行請旨,於軍前正法。所謂「北路軍臺」正就是定邊大將軍福彭馳驛遞軍報的臺站;隋赫德不派別處,派到北路,明明就是饒了他一條命。 回憶到此,曹震已完全了解福彭的心意;但不願說破,只想多知道一些老少兩王父子間不和的情形。 「後來怎麼樣?」 「後來!」張護衛說:「四爺、六爺、嫡福晉、庶福晉都趕來替王爺求情;裡裡外外都跪滿了。最後是太福晉幾句話,才算把這場風波壓了下去。」 「太福晉怎麼說?」 「太福晉說:不必請皇上開恩,讓你自由走動,是我的主意。你一出了門,就有人架弄著你包攬是非;你忘了那回隋赫德的事了嗎?你儘管到宗人府去告老大忤逆;我進宮去見皇后,看看到底是誰的話管用?其實你不必去告忤逆,讓老大自己具奏,把爵位讓給老六好了。那時候,別說你想出門,你想出京都沒有人攔你!」 「好痛快!」曹震脫口說了這一句,又說:「以後呢?」 「以後,」張護衛是那種想起來就好笑的神情,「老王爺憋了半天,猛孤釘的一跺腳:『嚇,蠻妻逆子,無法可治!』接著,你猜怎麼著?啪,啪,自己打了自己兩個嘴巴,走了!」 曹震卻不覺得好笑;老王與太福晉夫婦之間的衝突,演變成連理都不能講的地步,這絕不是一件好事。但轉念到此:既有「蠻妻逆子」的話,見得太福晉是向著長子的;而且太福晉的理路非常清楚,喜歡「老六」福靖是一回事,不願福靖襲爵,又是一回事。 接下來便想平郡王福彭的處境。曹震私下琢磨,平郡王此時的心境絕不會好;也絕不會有閒豫的心思來考慮納妾,即令內心並未放棄,裡面亦一定是這樣答覆:過一陣子再說。那時候是聽他的好,還是不聽? 「震二爺,」張護衛是很照應的神情,「除非你又非跟王爺請示,馬上就得有結果不可的頭等急事,不然,我勸你老明兒再來吧!」 曹震在心裡唸了句戲詞:「正合孤意!」接著從靴頁子裡掏出兩張飯莊子的「席票」,捲一捲塞在張護衛的手裡說:「有人送了我兩桌席,我沒有工夫請客,轉送了你吧。」 五兩銀子一桌的席,持票到出票的飯莊子退錢,至多打個八折;送這兩張席票,等於送了八兩銀子,張護衛自是滿口稱謝。 「震二爺,」張護衛請個安問說:「你老有事,儘管交代。」 「我託你件事,也不急。得便,沒有人的時候,你跟王爺回一聲,就說交代我到熱河去辦的事,我已經在辦了。」 ***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