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一〇一


  兩件事都有了圓滿的結果,錦兒也很高興。翠寶的事,她已聽曹震約略談過;當然是一套半真半假的話,只說秋月已經看過「人」了,似乎很中意。錦兒故意問她自己的意思如何?曹震含含糊糊的答一句「無所謂」,便匆匆忙忙忙得料理他的公事去了。關於杏香,隻字不提。她也知道紙裡包不住火,不過大局已定,以後如何受錦兒奚落,他是顧不得也不在乎了。

  翠寶的事已沒有好談的,要談也得跟曹震談,因此,錦兒只談杏香,聽說她根本不願跟翠寶住,頓時心思活動了,「你看,」她問秋月:「我把她接了來住,你看行不行?」

  「那也沒有什麼不行,接來還可以讓太太瞧瞧。不過,這不是很急的事,」秋月緊接著說:「這會兒我要跟你商量,阿元會不會陪房過來,這件惱人的事,能想個什麼辦法,切切實實打聽出來?」

  由於秋月是特為向她討教,而且神色之間既鄭重又急迫,所以錦兒便不即作答,很認真地思索著。沉默了好一會,忽然見她雙眉一揚,仿佛已有所悟,秋月便問:「想出來了?」

  錦兒確是答非所問:「那阿元長得怎麼樣?」

  「我不知道,得問芹二爺。想來不會醜。」秋月奇怪的問:「你怎麼想出來這麼一句話?」

  「我有條挖根的好計策。方老爺沒有兒子,想娶個姨太太,好像還挺索羅的,要這樣,要那樣,其中有一樣是要識字,那阿元不正合適嗎?」錦兒很興奮得說:「方老爺如今正在風頭上,他跟烏都統要阿元,人家不能不賣他的面子。那一來,不就什麼顧慮都沒有了嗎?」

  這確是一條釜底抽薪的妙計,秋月大為欣賞,「你這一招很高!」她問,「這件事該怎麼著手呢?」

  「那容易,讓震二爺跟方老爺去說好了;他原托過震二爺。」

  「既然方老爺曾經托震二爺物色,這話就不算冒昧。事不宜遲,你今天就跟震二爺說吧。」

  「今天就說,明兒就有回信。」錦兒滿有把握的:「一說准成。」

  秋月看看事都談完了,正想告辭時,不到外面有人高聲在說:「芹二爺來了!」

  「他怎麼來了?」秋月不免詫異,匆匆對錦兒說道:「杏香的事,他完全不知道,你先別提。」

  「慢一點!」錦兒也在屋子裡高聲向外招呼,「請芹二爺先在堂屋裡坐,好生伺候。」接著放低了聲音:「咱們先得說一說,在他面前,什麼話能提,什麼話不能提,免得接不上頭來。」

  錦兒的臥室是前後兩間,前面起坐,後房安床,另帶一個套間。她特為將秋月引入套間,談了好久,讓堂屋裡的曹雪芹都等到不耐煩了。

  「你打哪兒來?」秋月掀簾出現,不等他回答,又添了一句:「裡面坐。」進了起坐的那間屋,錦兒迎著他說:「你在這兒吃飯,讓你的小廝回去跟太太說一聲兒,到晚上我派人送你跟秋月回去。」

  「行!」曹雪芹親自出去交待了桐生,走回來答覆秋月的話:「我是從家裡來——」原來曹雪芹跟他的同學,還有內務府幾個喜歡吟風弄月的小官,結了一個詩社;這天是社期,一早出門,下午回家,才知道秋月已回。馬夫人將翠寶的事告訴了他,確是語焉不詳,對杏香更是隻字不提;曹雪芹既不敢問,又放不下心來,逡巡而退,卻一溜煙似地走了來找秋月,想細問在通州的光景。

  先談翠寶。聽完了,曹雪芹向錦兒拱拱手說:「恭喜,恭喜!」

  「是你震二哥的喜事,跟我什麼相干?」

  「怎麼不想幹?添了個可以替你分勞的幫手,難道不是喜事?」

  「算了吧!」錦兒撇著嘴說:「只怕你有了翠寶姐,就忘了錦兒姐了。」

  「沒有的事,我是一視同仁——」

  「是不是!」不等他話完,錦兒便大聲嚷了起來,「你跟我多少日子了;跟她才幾天?居然就一視同仁,不明擺著是有她沒有我?」

  「是,是!」曹雪芹急忙認錯,「是我失言了,你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,真正的姐姐;翠寶姐不過叫叫罷了。」

  「哼!」錦兒仍舊撇著嘴;不滿之意猶在。

  秋月有些好笑,錦兒喝醋竟喝到曹雪芹頭上來了。同時她也有警惕,錦兒既然對同樣的稱謂,不無芥蒂,曹雪芹就應該及早補救,否則將來會生出好些無謂的是非。於是她說:「芹二爺,名分不能不顧,錦兒奶奶跟翠姨之間,你的稱呼得分一分。」

  「這,」曹雪芹躊躇著說:「怎麼分法?」

  「你叫錦兒姐,就不能叫翠寶姐,跟我一樣叫翠姨;要叫翠寶姐,就得管錦兒奶奶叫嫂子。」

  「好,我就叫錦兒嫂子好了!」

  「不對!」秋月立即糾正,「是震二嫂。」

  曹雪芹尚未答話,錦兒已搶著開口了,「不行!」她的口氣很硬,「嫂子親不如姐姐親,我的稱呼不能改。」

  「那可沒有法子了!」秋月向曹雪芹說:「你以後就叫翠姨吧。從翠姨進門見禮那天改口好了。」

  曹雪芹無奈,只得答一聲:「好!」

  「芹二爺,」秋月問道:「那阿元長得怎麼樣?」

  曹雪芹不知她問這話的用意;遲疑未答之際,錦兒補了一句:「你只打個分數好了,是幾分人才?」

  「光指相貌?」

  「對了,光指相貌。」

  「七分人才。」

  「連性情、能耐呢?」這回是秋月發問。

  「那可以達到八分。」

  「哪麼,」錦兒問道:「杏香呢?」

  曹雪芹無端有些窘迫,「你是指相貌?還是指什麼?」她支吾著問。

  「指相貌,也指性情,能耐。你一樣一樣評。」錦兒又說:「不許隨口敷衍。」

  聽得這話,曹雪芹倒是很認真地考慮了一會,方始回答:「相貌也是七分,性情六分,能耐八分。」

  「你好沒良心!通扯只得七分!你看她就不如阿元!」

  「慢慢!你先別數落他。」秋月攔住了錦兒,向曹雪芹問道:「芹二爺,照你說,杏香不如阿元,那麼要你在這兩個人當中挑一個,你一定挑阿元?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」

  「應該怎麼說呢?」錦兒咄咄逼人的問。

  「那我就老實說吧,這裡頭有情分在。」

  「還算是有良心的。」秋月看著錦兒說。

  秋月笑,錦兒也笑;是薄怒初解的那種神情;曹雪芹有些被捉弄了的感覺,臉色就不免尷尬了。

  「好了,」錦兒似乎有點於心不忍了,斂一斂笑容,平靜得說:「我們倆商量過了,想問你幾句話,請你老實說。」

  看著樣子,多半是談她的婚姻;但會問些什麼,他無法猜測,只能嚴陣以待的點一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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