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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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驟聽很合情理,一無可駁之處;但往深處去想,卻反像坐實了曹家有「留子去母」的打算。杏香的臉色便顯得很陰鬱了。 仲四奶奶不敢催逼,怕把事情弄僵了,難以挽回;同時想到她跟杏香的名分,不由得說了句:「你管我叫乾媽,我能不護著你嗎?我會替你爭。」 一聽這話,杏香立即雙膝跪到,磕著頭說:「請乾媽替我做主。」 受了她這樣的大禮,仲四奶奶頓覺雙肩沉重。杏香拜她為義母,稱呼雖改,卻還未正式行禮;這是第一次給她磕頭。仲四奶奶暗暗嘆口氣;在心中自怨自恨:怎麼回事?會弄得這樣子窩囊! 這一來就顧不得曹家那方面了,她傳話給翠寶;翠寶告訴曹震;曹震認為「麻煩」來了。 「杏香已經說了,除非定了她的身分,她不便跟翠寶一起住;因為她跟翠寶已經不是姑嫂了。」曹震又說:「仲四奶奶一向很能幹,這回辦事可沒有辦好。」 「那也不能怪仲四奶奶。」秋月說道:「杏香的話也不錯,是個腦筋很清楚的人,才說得出來的話。」 「你別誇她了。看應該怎麼應付?」曹震放低了聲音,「毛病不在是不是跟翠寶住;不跟翠寶仲四奶奶也一樣,她說這話的意思是,她如果不姓曹,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就不會姓曹了。我看算了吧,還怕雪芹將來沒有兒子嗎?」 「不!」秋月斷然拒絕,「要這麼辦,老太太在冥冥之中,也饒不了咱們。」 聽得這話,又看到秋月那種凜然悚然的神色,曹震也有些害怕了;「你別說了!我也不能造這個孽。」他說:「慢慢兒想吧!先吃飯去。」 話剛完,門外咳嗽一聲,隨即看到翠寶掀起門簾,她身後的丫頭端著一個大托盤,有菜有飯有酒,卻只得一副碗筷。 「我在這兒吃。」曹震向秋月說。 原來這是剛才翠寶跟他商量好的。翠寶是發覺秋月特重家規,一定不會肯於曹震同桌,甚至還要侍立執役;所以出主意為曹震單獨在書房裡開飯。由她做主人在堂屋中款待秋月。 果然,即便如此,秋月仍舊在書房裡幫著翠寶鋪排好了飯桌,等曹震坐定了,方始退出。 「翠姨請上座。」 「不!姑娘是客;千萬別客氣。」翠寶就東首舉箸「安席」;秋月也肅然還禮。彼此客客氣氣相對而座。 「是我自己炮製的玫瑰露,酒味很淡,不妨寬用一杯。」翠寶舉著仿粉定窰的白瓷小酒盅說。 「謝謝。」秋月答說:「僅此一杯吧,下午要去看仲四奶奶,酒上了臉,不好看。」 「是!」翠寶不便勸酒,卻儘自佈菜;秋月亦不斷道謝,酬酢的痕跡非常明顯,所談的也無非閨閣中習聞的話題。 吃到一半,曹震銜著剔牙仗踱了出來;秋月急忙站起來,曹震便連連搖手,「你歸你吃!別管我。」說著,他在下首打橫的櫈子上坐了下來,信口問道:「你們談些甚麼?」 「我跟秋月姑娘學了好多東西。」翠寶答說:「剛剛是在請教做醉蟹的法子。」 「那還早。」曹震急轉直下地問:「你們沒有談杏香?」 秋月原曾說過,不願當著翠寶談杏香,而曹震卻明知故犯,是因為他覺得情形與原先的想像大不相同,非大家在一起深談不可了。 秋月的想法亦已變過,只是她不願先表示態度,想先聽聽翠寶有甚麼好主意。 「杏香的事,我很為難,不過,我既然承太太成全,讓我也姓了曹;那,胳膊沒有向外彎的道理。這件事,請二爺跟秋月姑娘商量,該怎麼辦,我盡力去做。」 翠寶的話很得體,秋月深深點頭,大感安慰;同時也覺得彼此的心已經拉得很近了,說話不須多做顧忌,「翠姨,」她說:「如今摸得透她的脾氣的,只有你;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?」 「我看——,」翠寶想了一下,用很有決斷的語氣說:「只有跟她說實話最好。」 「是的。」秋月問說:「這實話該怎麼說?」 「自然是說難處。」翠寶停了一下又說:「芹二爺不是那種薄情的人,這一點是相信得過的;如今只是因為芹二爺喜星剛動,總要先儘這件大事辦妥當了,才談得到杏香的事。我想,不妨把這些難處,都說了給她聽,問她肯不肯體諒?」 「她肯體諒呢?」 「那就跟著我住,把芹二爺的孩子生下來;以後慢慢在想法子接她回去。」 「這就是說,要她等?」 「是的。」 「萬一,」秋月很吃力地說:「等到頭來,還是一場空,那又怎麼辦?」 「秋月姑娘,」翠寶語氣很柔和的說:「我不大懂這句話。」 秋月也無法明說這句話;幸而曹震會意,便接口說道:「秋月的意思是,譬如那位芹二奶奶醋勁很大,倒不准杏香進門呢!」 「如果是這樣一位芹二奶奶,恐怕,未見得能中太太的意吧?」 「說的是。」秋月立即同意,「烏二小姐果真妒性那麼大,這頭親一定結不成。」 「這也難說。」曹震提醒她說:「儘有做小姐時候,性情極好;一當了少奶奶,甚麼壞脾氣都出來了的!這種情形,我看得多了。」 「那總看得出來的。」翠寶轉臉看了秋月一眼,「譬如,像秋月姑娘一看就是賢德人。」 「那,你倒留意留意,」曹震笑道:「好好做個媒。」 聽得這話,秋月臉就紅了;更令人難堪的是,翠寶居然定睛來看,似乎真要為她作媒似的。 於是,她正一正臉色,平靜而堅定地說:「震二爺,這會兒不是開玩笑的時候。」 「好,好,談正經。」曹震略帶歉疚地說。 「剛才是說她肯體諒的話。」秋月將話題拉了回來,「倘或不肯體諒呢?」 「那就只好隨她了。反正有她乾媽在,總歸有照應的。」 「話是不錯。不過我怕他鬧意氣。」 「怎麼鬧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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