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 |
一〇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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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好!」秋月不等她說完,便先表示:「你說,我一定幫你,是什麼法子?」 「釜底抽薪。」 何以謂之釜底抽薪?秋月心想,只有不讓阿元進曹家的門,才能相安無事。但陪房不陪房,烏家自由權衡,何能實現干預? 「姐姐,我想,請太太跟烏家說明白,有這麼一回事,烏二小姐如果能容我,我一定盡我的道理尊敬她,不過,不必將阿元帶過來。這才算她是真心。」 「嗯,嗯。」秋月想了一下,很謹慎的問說:「倘或她有她一套想法呢?」 「烏二小姐會怎麼想呢?」 「她也許跟咱們的看法不同,不以為阿元會跟你處不來。」 「姐姐,」杏香問道:「你的意思是,太太跟你們說了也是白說? 這句話很重,秋月不能不辯;「不是白說。人家會安慰太太,說『請親家太太放心,不會有這樣的事。』」。她停了一下又說:「妹妹,你倒想,那是太太莫非能說:『不成!決不要阿元陪房』嗎?」 聽得這話,杏香的臉色非常凝重了。秋月看在眼裡,有些不安,也有些不忍;但深談談到最緊要的地方,如果這一點不能有結果,前功盡棄,談如不談,所以只能硬一硬心腸,靜候答覆。 「姐姐,」杏香終於開口了,「我應該聰明一點兒,與其將來悔不當初;何不早知今日!」 秋月心中一跳,「妹妹」,她遲疑的問:「你的意思是,跟阿元不兩立?」 「我跟她不是什麼冤家對頭,談不到勢不兩立,我不過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,情願避開她而已。」 「那麼,避開她以後呢?」 「姐姐」,杏香泫然欲滴的:「我不早就說過了嗎?認命!」 她是如此退讓、體諒與自甘委屈的態度,秋月真是既感動、又憐惜,趕緊一把摟住她說:「好妹妹,你真正是明白事理、肯顧大局的賢德人。你這樣用心,事情反倒好辦了,為什麼呢?因為我把你這些情形一說,太太會另有打算。是怎麼個打算,我這會兒也沒法子跟你說;反正你只要肯認命;命就不一定會想你所想得那麼壞。」這話說得很玄虛,杏香當然猜不透其中的奧妙。不過秋月這些話出自肺腑,卻是她能確確實實感覺到的,因而心境也就漸漸開朗了。 「這跟頭繩舊了,有新的沒有,」秋月又說:「沒有黑的,蘭的也行。」 結辮子本用紅頭繩,如今國喪未滿,用素色頭繩。杏香找了一根全新藍絲頭繩,秋月結束停當,另取一面手照鏡,反照給她看。辮子結的鬆軟整齊,即舒服又漂亮,杏香非常滿意。 「多謝,多謝。」 「別客氣。」秋月說道:「咱們也談得差不多了,該應酬仲四奶奶去了;你還有什麼該說未說的話?」 「喔,有件事。」杏香說道:「我不想去易州,想仍舊呆在這兒。」 「那,那也行。」語氣是很勉強的。秋月覺得她不願跟翠寶在一起,未免任性負氣。但她沒有想到杏香另有一個希望住通州的理由。 「姐姐,京裡到通州很近;我巴望著你常來看我。」 秋月頓時醒悟,「啊!」她直覺得說:「我來看你,你來看我,都比你住易州方便得多了。」 「恐怕只有姐姐來看我;我不便去看姐姐。」說著,杏香將雙手一斂,恰好自然而然的歌在胸腹之間的那到「槽」上。 守禮謹嚴的處子之身的秋月,對於生男育女的知識,卻並不缺乏,見此形態,即時會意,毫不遲疑的伸手去撫摸杏香的微隆的腹部;而形象不但不退縮,反拿一隻手按在她的手背上,就仿佛一雙情同姊妹的姑嫂那樣的,毫無隱飾,但願共用那一份無可言語的喜悅。 「我說錯了!只能我來看你,不能你來看我,不然動了胎氣,可是件不得了的事。」秋月笑道:「你看,『小芹』在那兒伸拳蹬腿了。」 胎兒在腹中躍動,是連秋月都感覺到了,杏香當然得意。但想到秋月稱胎兒為「小芹」,不免使她不安,「姐姐」,她怯怯的問:「要是個女娃兒怎麼辦?」 「怎麼辦?」秋月很快的接口,「還能怨你嗎?能生女娃兒,就能生男孩,先開花,後結果。」 這意味著在秋月的心目中,杏香中將與曹雪芹長相廝守。體會到這一層,杏香對她是越發有信心了。 「姐姐,我的事,得請你跟仲四奶奶先說明白。」 「你放心。我是怕不好措辭,仿佛你跟翠姨有意見似的,你說,你是盼望我常來看你,才住通州,這樣,我的話就好說了。」秋月緊接著又說:「我也不說是你的意思,只說我想常來看你;易州太遠了,不如在通州方便。你看呢?」 【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】 在回京途中,秋月一直在思索一件事,什麼叫佳偶、什麼叫匹配?嫡庶之分究竟應該不應該那麼重視。這些使她困擾,也使她深感興趣的疑問,當然是跟杏香盤桓深談以後才發生的。她很驚異的發現,對於曹雪芹的親事,她的想法幾乎完全變過了,以前是只愁著杏香會妨礙烏二小姐成為曹家的媳婦,此刻卻愁的是,烏二小姐會擋住了杏香進曹家大門的路。其間阿元是個主要的障礙,但要如何排除,卻是個難題。 「你的話不錯,」馬夫人在聽完她的陳述以後說:「說不要阿元陪房,這話咱們怎麼出的了口?而況,烏二小姐容不容的下杏香,也還在未定之天。」 「如果是這樣,事情倒好辦了,因為阿元跟杏香不生關係了。不過,」秋月覺得這一刻,有將她的看法提出來的必要,「為芹二爺著想,割捨了杏香時間很可惜、很可惜的事。」 用了兩個「很可惜」,自然深深引起了馬夫人的主意,「你真看的杏香那麼好嗎?」她問。 「我說也無用,太太自己看了就知道了。」 秋月看法、想法,一向是馬夫人所信任的,考慮了好一會問道:「莫非杏香跟阿元朕得不能一起過日子?到底她們有什麼解不開得扣兒?」 「不是有什麼解不開得扣兒,是杏香自己顧慮會吃虧,情甘退讓。」 「退讓有之,情甘恐怕未必。」 「是,是!」秋月急忙答說:「我說錯了。」 「你看她的意思,一點都不能活動?」 「我看是的。」 「既然如此,而況還有孩子,咱們是不能不要杏香的了。」馬夫人問:「秋月,你是怎麼在想?」 「是的。」秋月又說:「將來為了太太的小孫孫,咱們更得謹慎。」 馬夫人點點頭,大家妻妾不和,庶出之子,會出意外,這種情形,不足為奇。意會到此,馬夫人斷然作了決定。「老太太在日,心心念念所想的,就是芹官娶親生子。如今老太太盼望的兩件事,一起都來了;咱們不能不分一個輕重緩急,」馬夫人又說:「娶妻無非生子,杏香比烏二小姐更重要。我看這樣,親還是照提,暗地下先打聽打聽,女家會不會拿阿元陪嫁,果然如此,乾脆就不跟烏家結親了。」 馬夫人的這番話,正符合秋月的估計,她象杏香說過:「你只要肯認命,命就不一定會象你所想得那麼壞!」如今杏香的命運果然轉好了。這是值得高興的事,但也為秋月帶來了不安,因為馬夫人寧可不結烏家這頭親,要成全杏香,都是聽了她的話,萬一將來杏香的為人,不如她所說得那麼好,責任便都在她身上了。 「秋月」,馬夫人見她不作聲,便催問道:「你覺得我這個主意怎麼樣?」 「是,先打聽了再說。」秋月又說:「但望能夠兩全。」 「那當然,」馬夫人結束了這個話題,問到翠寶:「震二爺的那個人怎麼樣?」 「是好的。」秋月毫不遲疑的,「很懂規矩。」接著薑翠寶情形細說了一遍。 「那好!」馬夫人也頗欣慰,「你到錦兒哪裡去一趟吧。她今兒上午還來吧,對兩件事都挺關心的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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