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九三


  「暫時先別提。」

  「那,那得想法子調虎離山,不然他會問,太太到震二爺那兒去幹什麼。」

  「這好辦」。馬夫人答說:「那天太福晉還問起他,說老沒見他的人了,進而讓他給太福晉請安去。」

  「太太這主意真高。」秋月笑道:「芹二爺一去,跟那位方老爺聊下了,總得下午才能回來;太太盡有功夫跟震二爺合計這件事。」

  「話雖如此,咱們自己也得有個主見。」馬夫人問:「那杏香,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呢?」

  從那回曹雪芹跟她談了畫帳額的事以後,秋月對杏香已頗有瞭解,亦頗有好感,不過這時候的話,出入關係很大,她覺得應該謹慎,更應該公平,所以前前後後細想了一下,方始作答。

  她還沒有開口,馬夫人卻又在催問了:『芹官總跟你談過她吧?「「是!談過還不止一回。」秋月徐徐答說:「這個人很爽直,見識也不低,倒像是肯顧大局的。不過聽說性子有點急,有點剛。」

  「相貌不知道長得怎麼樣?」

  「能讓芹二爺看中的,想來總醜不到哪裡去。」

  馬夫人點點頭,不再做聲;秋月伺候她梳了妝,正在吃早點時,曹雪芹來了。

  「吃了沒有?」秋月說道:「要不就在這兒陪太太吃,我替你去下碗羊肉面。」

  「我不想吃面。」曹雪芹問說:「昨兒晚上吃的素合子,還有不?」

  「大概還剩下幾個。」於是秋月為他煎了四個素合子,又舀了一碗全羊湯,一面吃,一面馬夫人交代了。「你也該去看看太福晉了。還有老王爺那裡;他倒是常誇你的。」

  「是!回頭我就去。順便看看方先生。」

  他口中的「方先生」,便是秋月所說的「方觀承」。馬夫人跟秋月目視而笑,曹雪芹卻有些疑惑,也深深看了秋月一眼,希望她解釋。

  解釋的是馬夫人,「你讓秋月料中了。」她說:「說你一去了王府,跟方老爺聊上了沒有完。」

  「今天我會來得早。」

  「不必!」馬夫人趕緊說道:「今兒天氣不錯,我也許帶著秋月串門子去,你也在太福晉那裡吃了飯回來好了。」

  到得曹震那裡,恰好仲四也在;馬夫人因為他一直很巴結曹家,而以後也還有好些是要他出力,因而頗假以詞色,問起仲四奶奶的近況,很談了一陣子,才讓曹震請到上房去密談。

  「通聲,」馬夫人說:「有件事,可千萬得弄清楚;杏香肚子裡的孩子,到底是咱們曹家的種不是?」

  曹震一愣,細想了一會答說:「我想不會錯。」

  「那麼,這件事她嫂子知道不知道呢?」

  「我剛才問了仲四,說仲四奶奶已經告訴翠寶了。」

  「哪,是錯不了了。」馬夫人說道:「既然是曹家的孩子,當然得讓她安安穩穩生下來。咱們現在商量,怎麼安置她吧!」

  這話多少是出乎曹震意料的。他也想過這件事,揣摩馬夫人的性情,也知道多半不會出以決絕的手段,但應該是議無善策的,迫不得已的一種結果。不想馬夫人的言語如此爽朗明白,將杏香的生產,視作理所當然之事。這一來,安置杏香的事,就必須從頭想起了;思緒有些亂,想事就不容易有條理了。冷眼旁觀的秋月,自覺是瞭解他的心境的,認為應該拿話刺他一下。

  想停當了,開口問道:「震二爺,你不是在想繡春那年從蘇州回來的事吧?」

  這一次很見效,想到當年繡春墮胎的往事,對震二奶奶最不能原諒的事,完全不理會「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」的古訓,然則此時馬夫人的想法,不正跟自己得知繡春懷孕時的心境相同嗎?轉念到此,思慮立刻集中在如何安置杏香這一層上面了。他覺得唯一的顧慮是烏家;馬夫人究竟對烏家這一頭親事是怎麼個打算?不弄清楚了,就很難籌畫出什麼妥當的辦法。想是這樣想,卻一直不會開口;因為找不到適當的措辭。馬夫人可有些不耐煩了。

  「你想到了什麼辦法,儘管說!說出來再商量。」

  「辦法很多,不過都是就眼前一時之計。我還在想:一定能想得出來。」

  想了很久,沒有好辦法;見馬夫人有些困惑,秋月便調停地說:「我看震二爺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?那,這樣吧,震二爺覺得有什麼辦不到的,或者不妥當得地方,不妨先提出來談,等捉摸好了,餘下的事就容易了。」

  「好!」曹震點著頭說:「太太到底打不打算去熱河?」

  「震二爺,」秋月抓住他話中的縫隙,毫不放鬆,「你是不是覺得太太似乎不打算去熱河了?」

  「我不敢這麼說。反正太太對烏家這頭親事,不怎麼在乎,那時誰都看得出來的。」

  秋月沒有回答,心裡已承認了曹震的看法,馬夫人卻不大能理會,只是催問著:「通聲,你別扯烏家的事,只說怎麼安置杏香好了。」

  「安置杏香容易,讓她跟崔寶一起住在易州好了。由翠寶照料,將來『坐月子』,太太都不用擔心了。」曹震也有些急了,曹震也有些急了,話說得很快,「我是在想以後,等把孩子養下來,怎麼安置她。」

  「那是以後的事。」馬夫人說:「這會兒可以不管。」

  「太太可以不管,我不能不管。」話一出口,曹震才發覺自己的語氣太硬了,於是停了一下,放低了聲音說:「我跟太太說我心裡的想法吧,將來怎麼安置杏香,得看烏家二小姐的意思。雖說這件事有太太在,容不得她做主;可是剛進門的新娘子,她若是覺得委屈,心裡這不痛快,就不容易消掉。那是他們小倆口一輩子的事,不能不多想一想。」

  馬夫人默無表示,秋月卻認為曹震為人謀事甚忠,怕馬夫人不盡瞭解他的意思,便為他做個補充。

  「震二爺是這麼個打算,如果未來的芹二奶奶能容得下杏香,那不用說,當然留下來。倘或不願意,不能為了杏香,讓他們小夫妻生意見;那就得另外想法子安置人家。可是,這不能說要就要,說不要就不要;事先得籌畫處一條路子來,一步一步引著往這條路上走,到時候才不會出事。」

  「著啊!」曹震猛一拍大腿,「秋月真說到我心裡來了。」

  馬夫人點點頭,又深深地看曹震一眼,才緩慢的開口:「你想得不錯,大概往那條路子走,也想好。不過,這總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吧?」

  這話就很明白了,曹震立即答說:「好!我先這麼辦,讓她跟翠寶到易州去;等太太熱河回來再說。」

  「嗯!」馬夫人隨口應著。

  「現在要談翠寶的事了。」曹震看著秋月說:「這可得仰仗大力。」

  「震二爺這麼說,可真不敢當。」秋月說道:「震二爺吩咐下來,我照辦就是。」

  「反正裝作以前根本不認識,一切從頭做起。不說請仲四奶奶物色呢?如今就算是有回信了,該怎麼辦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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