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九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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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原來就不怎麼熱心。」馬夫人說:「烏太太從小就有點勢利;烏大小姐跟他娘一樣,很能幹,可也很厲害,不做沒有好處的事。那烏二小姐若是性情像她姊姊,再加上肚子裡有點墨水兒,甚麼人都瞧不上眼。那樣的兒媳婦娶了來;你想呢?」 秋月不答。這是無須要回答的話;同時她也有些覺得馬夫人的話是杞憂,不過既不能駁,也無法辯,那就只好默不作聲了。 「如果在京裡,又如果我跟烏太太不是從小在一塊兒的,事情倒還好辦,相不中就算了,了不起得罪了人就是。烏家可不同,我要就是不去;去了,就不容你打退堂鼓了。我苦了一輩子,不能到老了,還受兒媳婦的罪!秋月,你想呢?」 這一下,不能不回答了,「既然如此,就這緩一緩,好好打聽確實了再說。或者,」秋月說道:「託一個靠得住的人,先去看一看,烏二小姐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?」 「我正是這個意思。」馬夫人忽然搖搖手說:「等我想一想。」 在馬夫人凝神考慮時,秋月倒想到了一個人。十天之前,她去探望鄒姨娘,聽說曹頫曾有信來,因為中饋無主,起居飲食,都感不便;打算將鄒姨娘接到熱河去照料。不過,雖有此意,卻須視「京信」而定。京中是甚麼人寫信給他,所談何事?隨無從猜測,但可料到,這封「京信」必是有關曹頫今後的動靜;倘或在熱河要多住些日子,才會接鄒姨娘,否則就不必多此一舉了。 秋月心裡在想,既然「四老爺」有這意思,慫恿鄒姨娘到熱河去一趟,又何嘗不可?這樣,相看烏二小姐不就正好託鄒姨娘嗎? 「秋月,」馬夫人也想停當了,「我看,只有你去一趟。」 「我?」秋月不免感到意外。 「怎麼?」馬夫人問:「你不想去?」 「不是!」秋月急忙答道:「太太交代,我當然得去。不過,我倒也想了一個人,鄒姨娘。」接著她將有此念頭起因,說了給馬夫人聽。 「鄒姨娘順便辦這件事,不露痕跡,倒是好主意;不過,烏二小姐是才女,鄒姨娘不通文墨,能看得出她的深淺嗎?」 「喔,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。」秋月想了好一會,忽然有了新的主意,「我陪了鄒姨娘去。不然,我到了熱河,既不能住烏家;四老爺那裡也不方便。有鄒姨娘在,就不要緊了。而且兩個人看,總比一個人看更靠得住些。」 「說得不錯,」馬夫人深深點頭:「你,就算我專門派你去跟烏太太道歉的,話說得活動一點兒,說我身子很不好,一時不能去,如果相得不中意,安下這個伏筆,我不去也不要緊了。」 商量定了,立即派人去接了鄒姨娘,細說緣由。鄒姨娘本就讓秋月說動了,很想到熱河與曹頫做伴,但礙著季姨娘,不便開口。如今有馬夫人的委託,師出有名,可說求之不得,自然連連答應。 「鄒姨娘,我託你的事,你回去可別跟季姨娘提。」 季姨娘知道了這件事,會在親戚之間鬧得滿城風雨;鄒姨娘當然識的輕重。不過,這一來就得另外找一個熱河之行的理由了。 「不要緊,」馬夫人說:「就說我也接到四老爺的信,想接你去;正好我要派秋月給烏太太去送禮,所以找你來商量,是不是一塊兒?」 「是,是,太太這個說法很好。跟季姨娘也說得過去。」 看她還有遲疑之意,秋月便自告奮勇,「鄒姨娘,你別為難。」她說:「我陪你回去,等我來跟季姨娘說。」 「那可是再好都沒有了。咱們這會兒就跟太太告假,一起走吧!」 「別心急!震二爺快來了,等一等他。」 找曹震來的意思,無非責成他安排車馬及護送的人,卻沒有將秋月此去的作用告訴他;馬夫人還是只說派秋月去給烏太太送禮。 「那麼,太太呢?是不是仍舊定在三月裡動身?」 「想是這麼想。」馬夫人含含糊糊的答說:「還不知道到時候怎麼樣呢?」 「雪芹呢?」 「當然得留來下陪太太。」秋月搶著說道:「等我回來了再走。」 「這也說的是。不過,四老爺那裡實在也少不得他這麼一個人。」 這下倒是提醒了鄒姨娘,「震二爺,我跟你打聽一件事,」她問:「四老爺是不是會在熱河住下去?」 「這可不一定。」 「喔,怎麼呢?」 「或許上頭會另外派四叔一個差使。」 「甚麼差使?」馬夫人信口問說。 是馬夫人問,曹震不能不答:「大概是在行宮裡,要另外蓋一個廳,派四叔監工。」 這一說,馬夫人就知道了;因為她聽曹雪芹談過。秋月亦有意會,所謂「京信」,多半是等曹震的消息。 「那麼,」她問:「震二爺,你看四老爺的這個差使,有幾分把握?」秋月緊接著解釋她發此問的原因:「如果有八九分把握,鄒姨娘該把夏天的衣服也帶去;另外動用器具也該多帶,免得到時候又回來料理,多奔波一趟。」 曹震想了一下說:「八九分難說;六七分是有的。」 「六七分也差不多了。」馬夫人說:「你到好好兒去打聽一下。」 「是!」曹震答說,「我晚上再來。我還另外有事託秋月。」 可想而知的,必是為翠寶的事;還是杏香,也為馬夫人關心,因而問說:「仲四有消息沒有?」 「他今兒下午來。」 仲四一來,要談的事就多了。馬夫人便說:「你晚上來吃飯吧?」 曹震躊躇著說:「今兒晚上我有三個飯局。」但馬上又作了斷然的決定:「不要緊,那些飯局都可以回掉。」 說完,曹震就去了,鄒姨娘望著他昂然的背影消失,不由得感慨地說:「震二爺可真是越來越走運的樣子。回想在南京的那幾年,臉色不是青、就是灰,走路一溜歪斜,全不像咱們家的爺兒們。」 「是啊!」馬夫人深深點頭,「說起來倒也是,真像換了個人似的。」 「這,」鄒姨娘忍不住說,「不是人都過去好幾年了,我還提她;當年也實在是由震二奶奶拘著,左右不自在,久而久之弄成那幅倒楣相。如今的這一位,倒是有幫夫運的。」 這就是鄒姨娘忠厚之處,提起錦兒總是說她好;不比季姨娘,最妒嫉的就是錦兒,就因為她扶正了的緣故。秋月這樣想著,心中一動;四老爺中饋久虛,鄒姨娘實在也應該按錦兒之例辦,倒不妨促成這件事。可是一想到季姨娘,一片熱心,頓時冰冷;要扶正,自然是有子之妾居先,如果拿鄒姨娘扶了正,季姨娘不吵翻了天?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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