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九二


  「我也是這麼說。可是太太另外有想法,她說她跟烏太太從小就像姊妹似的;得專派一個人去,才顯得情分不同。」秋月又說:「就像今天太太特委派我來,是一樣的道理。」

  「是的,是的。」季姨娘感歎地說:「太太真正是賢德人,才想得這麼周全。」

  總算遮掩過去了。秋月心存警惕,不能再跟他談了,言多必失。早走為妙,當下起身告辭,季姨娘殷勤相留,卻不曾留住。

  到家已是上燈時分,一進中門,便遇見曹雪芹:「太太說你跟鄒姨娘要到熱河去。」他問,「何以突如其來,有此一行?到底去幹什麼?」

  聽他這樣發問,便知馬夫人有意隱瞞她的使命,因而她也不說真話,「太太沒有跟你說?」她這樣回答:「是一時不能去,特委派我跟烏太太致意。」

  「沒有別的事?」

  「你說,會有什麼事?」

  「我只當為我的事去的呢!」

  秋月笑笑不答;只問:「震二爺來了沒有?」

  「還沒有。不過,已經派魏升來通知了,得晚一點兒才來。」曹雪芹又問:「他來幹什麼?」

  「你想呢!」秋月一面走,一面說:「回頭再說吧!我先去看太太。」

  見了馬夫人,將季姨娘忽怒忽憂,倏忽之間,表情數變的事,當作笑話略略講了一遍,秋月趕緊到廚下去檢點,事先交待了幾樣曹震愛吃的菜,預備妥當了沒有?

  這是曹震已經來了,一見了馬夫人便說:「太太讓我跟秋月私下談一談,行不行?」

  「怎麼不行?」馬夫人隨即叫小丫頭到廚房裡來找秋月。

  到了馬夫人屋子裡,曹震立即起身,迎著秋月說道:「你來,我有點麻煩,非托你不可。」

  秋月不知道怎麼回事,看馬夫人及曹雪芹神色如常,當即答說:「震二爺在這裡談,不一樣嗎?」

  「不一樣,不一樣!」曹震答說:「你錦二奶奶關照,一定得跟你私下談。」

  「喔!秋月答應著,卻有些躊躇之意。

  曹雪芹懂她的意思,是在考慮到何處去談?當即說道:「你們到我書房裡去談吧。我在這兒陪太太。」

  於是到了曹雪芹書房裡,曹震坐在曹雪芹的書桌前面,將椅子換了個方向,示意秋月端一張凳子坐在他身邊,都是面對著房門。

  「告訴你一件再也想不到的事;我不知道這是喜事,還是麻煩?想來想去,只能跟你談;看看你有什麼主意沒有?」

  「震二爺,」秋月有些著急了,「到底是麼事,你請快說吧。」

  「她,」曹震在手心中畫了個字,「有喜了!是仲四來說的。」

  秋月沒有看清楚他寫的是什麼字?但旋即意會,驚異莫名的愣住了。發愣之際,看到院子裡又紅又白的一樹杏花,便即指著窗外問道:「震二爺是說她。」

  曹震轉臉看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對了。她本人還不知道,只說身上兩個月沒有來了。仲四奶奶很在行,私下仔細看一看就知道了。仲四說,如今就聽咱們這裡一句話,如果不理這個碴,仲四奶奶可以料理乾淨俐落。」

  「她怎麼料理呢?」

  「還不就是弄劑藥給她服。」

  秋月立刻就想到繡春當年的遭遇,心往下一沉,但此刻他還不變表示什麼,只很快的答說:「這件事關係不輕,我得先跟太太請示。」

  「是的。這件事得太太拿主意。」曹震問道:「我什麼時候來聽回音?明兒一早行不行?」

  秋月想了一下答說:「好!不過,震二爺,你別來!這件事,這會兒還得瞞著芹二爺;看明兒上午,我到什麼地方去看震二爺?」

  「到我哪兒來好了。」曹震答說:「我家那口子明兒要去燒香還願,中午才能回來,你也不必來得太早,防她還沒有出門。」

  「是!我知道。」

  回到馬夫人那裡,兩人都是聲色不動,馬夫人問起仲四,曹震道是「還沒有來」,這就連翠報的事都無可談了。由曹雪芹陪著他吃完了飯,揚長而去。

  【第二部 第十九章】

  馬夫人睡得早,醒的也早,通常卯初便已睡覺,秋月一聽前方有了響動,隨即起身,悄悄走了出來。馬夫人聽的腳步聲,在床上發問:「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。」

  「是有話要跟太太回。」

  「這時候?」馬夫人問。

  「是!」秋月去剔亮了燈,揭開馬夫人的帳門說道:「其實昨兒晚上就該跟太太回的,我怕那一來,害太太一夜睡不好,所以捱到這時候。」

  聽得這話,馬夫人倏地挺身坐起,「出了什麼事?」

  「太太先別著急!」秋月歉意的賠笑:「說起來也許還是喜事。」

  「噢!」馬夫人舒口氣,「你真嚇著我了。」於是秋月服侍她起身,在熹微的曙色中,陪著她坐在窗前,促膝傾談。

  「仲四來說,杏香有喜了。」

  聽這一說,馬夫人不由得錯訛失聲,不過隨即恢復為平靜,「芹官的?」她問。

  「不是芹官的,仲四用不著來告訴。」

  「說得不錯,你往下說吧。」

  「杏香本人還不知道。仲四是來跟震二爺討主意,倘或要料理掉,仲四奶奶說,那也是很方便的事。」

  「這是怎麼說?是把『它』拿掉?」

  「應該就是這麼個意思。」

  「這麼辦不好!馬夫人毫不考慮地說:「如果來太太在,就只有一個辦法,馬上把杏香接了回來;可是如今不比當年,這個辦法能不能行得通,得好好兒捉摸。」

  「我也在想,拿掉不是辦法。弄得不好,象繡春那樣差點出人命,可不是玩兒的事。」

  「哪麼,你看該怎麼辦呢?」

  「我想了一夜,沒有能想出好法子來。」秋月答說:「錦二奶奶今兒要去燒香還願不在家,震二爺等著我給她回話呢!」

  馬夫人點點頭,不作聲,秋月心裡想,墮胎一事,既不可行,當然是要等杏香把孩子生下來。如今要考慮的是,杏香的出處,留子去母呢?還是接回家來。這就又牽涉烏曹家的親事了。

  「這件事很難辦。」馬夫人說:「回頭我也到震二爺家去,一起來商量。」

  「是。」秋月問道:「芹二爺呢?要不要告訴他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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