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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九〇


  送走了錦兒,自然要細問曹震態度;秋月回自己臥房卸了妝,隨即又到曹雪芹的書房裡,只見他正對著燈火在發愣。

  「在想甚麼?」

  「我在想,翠寶的事倒有著落了;杏香怎麼辦?」曹雪芹說:「你說要好好想個安撫她的法子,應該想出來了吧?」

  「這得跟震二爺商量。」秋月答說:「你先把今天跟震二爺見面的情形告訴我。」

  「把信交給他,就是他的主意。這件事,咱們不必再操心了,他自己會料理。不過,有句話,我至今不明白。我問他對杏香該怎麼辦;他說已經託了仲老四,也許已經辦好了。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託人家的?」

  「那當然也就是安撫杏香的意思。看來就這件事。」秋月笑道:「咱們也不必再操心了。」

  「你倒說得輕鬆,我看,不那麼容易。」曹雪芹又說:「杏香胸中頗有丘壑,不是能隨便聽任擺佈的人。」

  秋月不答,心裡卻只是在想,曹震會用甚麼辦法安撫杏香。

  「譬如說吧,」曹雪芹管自己談杏香,「那回要畫個帳額送翠寶,本想畫歲寒三友圖;杏香說成單數不好,勸我畫梅竹雙清圖,暗含著有松在內——」

  「怎麼?」秋月打斷他的話問:「你是說,松是指震二爺?」

  「是啊!梅竹就是梅妻竹妾。」

  「你又杜撰典故了,只有梅妻鶴子,那有梅妻竹妾?」

  「不錯,不過讓杏香用兩句成語來題這雙清圖,梅妻竹妾就說得通了。」

  「那兩句成語?」

  「『虛心竹有低頭葉,傲骨梅無仰面花。』」

  「好!」秋月脫口讚了一聲,又說:「這是勸她們彼此相敬相讓之意。看不出,她肚子倒真還有點貨色。」

  「本來人家是好人家的女兒;她哥哥是秀才。」曹雪芹又說:「你如果見了她本人,也會喜歡她。」

  秋月倒是對杏香感興趣了,很想多問一問;但驀的警覺,那一來不是又惹上了麻煩,因而默不作聲。

  「我在想,」曹雪芹又說:「我想給錦兒姊也照樣畫一個。」

  「你是說帳額?」秋月說道:「那一來你不是自己招供,早就串通好了,哄你的錦兒姊?」

  「這個倒也是。」

  「我教你個法子。」秋月說道:「翠姨的那個帳額先別使;等你照樣畫一個送你錦兒姊,等她掛了她再掛,那就把你們串通的痕跡都遮蓋了。」

  曹雪芹點點頭,「這也說的是。」他停了一下又說:「不過要說串通,你不也有份?這件事將來總有拆穿的時候,那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挨罵?」

  「要罵,連太太都在裡面呢。」秋月嘆口氣說:「這可是沒法子的事!只求眼前不生麻煩,將來的事只好再說了。『豈能盡如人意,但求無愧無心』。做人也只有如此而已。」

  曹雪芹不作聲,只靜靜的喝著茶,秋月看看無話可說,便站起身來,打算離去,曹雪芹卻又把她攔住了。

  「你說,『但求無愧於心』;對杏香,我可是問心有愧的。」

  「只有用安撫來彌補。」秋月答說:「震二爺不是在辦了嗎?等他明兒來了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他明兒會來嗎?」

  「會來。太太已經交代錦二奶奶了。」

  ***

  曹震第二天一大早就來了。馬夫人將為他說服了錦兒,同意他納妾的事,告訴了他;同時說明,太福晉根本不知此事,不過用一頂大帽子擋住了錦兒而已。作此交代的用意是,曹震也常有見太福晉的機會,萬一真當太福晉關切,向她道謝,假話就會拆穿,豈非彼此受窘?

  聽得這話,曹震自然感激,跪下來給馬夫人磕頭道謝;隨即又說:「太太這麼操心,我自然要把假的辦成跟真的一樣;過一天,我讓仲四奶奶把人領來給太太磕頭,太太只說一聲好,餘下的事就容易辦了。」

  「人到底好不好呢?」馬夫人說:「你媳婦可是說了,將來受了欺負,要我替她出頭,真的鬧到我這裡來;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!」

  「不會,不會!太太請放心好了。」曹震答說:「人是個很能顧大局的人。」

  「能顧大局就好。」馬夫人急轉直下地談到杏香,「聽說她還有個小姑?」

  「是,叫杏香。」

  「這個人怎麼辦?」馬夫人正色說道:「可別惹出麻煩來!」

  「決不會有,」曹震極有把握地,「我已經把她交給仲四奶奶了。」

  「這倒是個能幹的人,可也是個極厲害的人,她會怎麼安置杏香?」

  話中聽得出來,馬夫人是心存厚道,怕仲四奶奶只為了免除麻煩,處置杏香的辦法,可能會峻苛了些。不過,這是一旁靜聽的秋月的感覺;曹震卻並不能理會。

  「仲四奶奶一定有辦法;也一定料理得乾淨俐落。」

  這一下,秋月可不大放心了。「震二爺,」他說:「芹二爺為這件事,一直放不下心;總覺得要好好安撫人家才好。到底是怎麼個辦法,總也跟仲四奶奶商量過吧?」

  「是啊!當然要商量。仲四奶奶答應收她做乾閨女,以後替她找婆家,就不用旁人再操心了。」

  「這,不又是跟——」。馬夫人突然頓住了。

  曹震跟秋月都覺得奇怪,馬夫人說話,很少像這樣說半句話的。是甚麼話礙口呢?

  稍微細想一想都明白了。秋月不動聲色;曹震臉色卻有些忸怩了。

  「也罷了!」馬夫人說道:「你跟仲四奶奶說,請他多費心;好好替她找個婆家,我送一幅嫁粧。」

  「這也不用太太操心了。」曹震很慷慨地說:「我這趟差使下來,總可以多個幾把銀子;她也總算是翠寶的人,我會好好嫁她。」

  「那才是。」馬夫人點點頭,卻又提出警告:「小王爺跟太福晉都誇你;你可千萬謹慎當差,別鬧出笑話來。」

  這是因為他說這趟差使,可以多下好幾千銀子;怕他不擇手段去撈錢,所以特加告誡。曹震認為這是過慮,當即答說:「太太請放心,決不會鬧笑話。太太又不是不知道,內務府辦事都是有多年老規矩的,我只辦我分內之事,一句話都不必說,攤到我名下的,也不會少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」馬夫人真得放心了,所以說話也比較率直了,「我真的怕你亂伸手要錢;你可千萬記著,當年是怎麼摔下來的!」

  「那也不能全我怪我。」

  然則還要怪誰呢?曹震認為他視為去世十年的震二奶奶所激使然。由此便談到震二奶奶的生前,可是語氣卻是從容的。馬夫人也沒有因為曹震批評她的內姪女而有甚麼不悅。畢竟十年了,漫長的歲月沖淡了愛憎恩怨,只是平心靜氣的回顧崎嶇的來路;隱隱然有一種「終於都走過來了」的慶幸心情而已。

  正談著,曹雪芹回來了,曹震便問:「你一大早上那兒去了?」

  「我到琉璃廠買紙去了。」

  「這麼早,南紙店開門了嗎?」

  「我是蹓躂著去的。走到了,也就差不多了。」曹雪芹問說:「昨晚上,錦兒姊跟你怎麼說?」

  「沒有說甚麼?」

  「也沒有甚麼不高興的樣子吧?」

  「傻話!」曹震答說:「你見過那家的娘兒們,遇到這種事會高興的?不過,有的擺在臉上,有的擱在心裡而已。」

  「震二爺倒是老實話。」秋月笑道:「真的把堂客的心理摸透了。」

  「就因為我把他們的心理摸透了,所以杏香的事,我寧願做惡人,讓他罵我;也不肯讓烏家二小姐心裡不痛快。」曹震又說:「這是你的一件大事,但願順順利利把喜事辦了,太太了掉一樁心事,你也好收了心往正路上去奔。不管是找個好差使,還是讀書下場,非得把道兒畫出來,上緊巴結不可。雪芹,咱們曹家眼看是轉運了,可真得同心協力,好好兒抓住機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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