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八五


  「大概皇上還騰不出工夫。」高其倬說:「我在這字上寫得很清楚,得要詳詳細細面奏,還有請旨事項;皇上得找個比較閑的日子召見。」

  「我替你去打聽。」

  打聽的結果,已獲批復;皇帝定在第三天早膳後,在西苑瀛台召見。這天一早,仍有曹震陪著,到了西苑,遞了請起的牌子,皇帝賜膳—早膳既是午膳,時間是在巳正、午初召見,一直到未正才見高其倬退了下來。

  海望是早就在等候了,已見高其倬的影子三腳並作兩步,迎上去問道:「怎麼樣?」

  高其倬反問:「你希望怎麼樣?」

  見他臉上隱含笑意,海望知道所願已隨,當下兜頭一揖:「費心,費心!多謝,多謝!」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高其倬急忙還禮,「此亦非我之力,不過適逢其會而已。」

  何以謂之適逢其會?海望少不得還要請教;高其倬笑笑不作聲,不過第二天他就知道了。

  第二天,皇帝除了召見恒親王弘治及海望,面諭大行皇帝奉安之期,定在明年三月以外,另有一道上諭:「內外臣公所舉博學鴻詞,聞已有一百餘人;只因到京未齊,不便即行考試;其赴京先至者,未免旅食艱難,著從三月為始,每人月給銀四兩,資其膏火,在戶部按名給發,考試後停止。若有現在在京食俸者,既不必支給,並行文外省,令未道之人,具於九月以前到京。若該省無續舉之人,亦即報部知之,免致久待。」顯然的,九月間要舉行博學鴻詞制科考試,是皇帝將先帝葬期改在明年三月的原因之一。

  當然,這在高其倬陳奏措辭時,極有關係。他首先反復陳述,葬期雖以本年九月為最好,但明年三月也很不壞,兩者相較,出入並不太大;可是另一方面,定在本年九月,卻有許多不便之處,首先是九月秋深,轉眼雨雪交加,工期難期妥善;其次就是博學鴻詞,倘或定在秋天考試,兩項大典,同時並舉,禮部衙門恐怕無法兼顧。

  先帝的奉安大典,自然一點都馬虎不得;但舉行博學鴻詞,是早在雍正十一年四月,既已下詔,迄今三年,試期未定,也是先帝在天之靈所垂念的大事。高其倬又說,他來自江南,東南人文薈萃之區,士林中對此大典,期望極高,都盼及早舉行。皇帝正在全力收拾人心之際,對他得這番陳述,當然動心,同時覺得先舉行博學鴻詞,也是了掉先帝的一樁心事,所以決定將先帝的葬期延後。

  雖說是「適逢其會」,但實在虧得曹震從中斡旋,彼此的隔閡能很快的消除,才能及時陳奏;高其倬與海望原來很可能鬧意氣的,結果各個如願,都想到應該好好酬謝曹震。因此,當高其倬說明希望,願見曹震獲一優差時;海望立即表示,打算派他總司工程提調——這個差事就跟內務府的「堂主食」一樣,實權一把抓,陵工上不論用人用錢,都得先經他那道關。

  消息一傳開,其門如市;曹震找了族中一弟一侄來幫忙,為他應付謀求差事、兜攬工程,以及其他關說人情的訪客。預先關照,凡有人送禮,一概辭謝;擺出弊絕風清的模樣,連恒親王都知道了,上朝時遇見平郡王,很誇讚了曹震幾句。平郡王回府談起,太福晉也很高興;特為將馬夫人找了去,說娘家人都要向曹震這樣才好。

  「那件事可以談了。」馬夫人跟秋月說:「是你先去探探錦兒的口氣呢,還是把他找了來談?」

  「我看把她找了來談得好。」秋月笑道:「如今連太福晉都誇獎震二爺,事情就好辦了。」這倒提醒了馬夫人,可以利用太福晉開端;將錦兒接了來以後,先談太福晉對曹震的好感,接著又談太福晉對他的關切。「在易州要住到明年三、四月,太福晉說不能沒有一個人照應;可是,在陵工上當差,照例不能接眷的,你看,這件事怎麼辦?」

  錦兒一愣,轉臉去看秋月與曹雪芹的臉色,卻都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。這就使得錦兒奇怪了,按彼此的情分來說,他們不應有此毫不關心的表情;而居然由此表情,其中的緣故就大可捉摸了。

  看錦兒未曾搭話,馬夫人忍不住問道:「你沒有聽明白我的話?」

  「喔,」錦兒定定神反問一句:「太太看呢?」

  馬夫人心想:你不肯鬆口,我也不必出頭,推在太福晉身上好了,「太福晉的意思,得要替他置一個人。」她說:「你的意思怎麼說?」

  「好啊!」錦兒只能如此回答,但隨帶著笑容,而那笑容仿佛是勉強掛上去的,一碰就會掉。

  秋月發掘情況不妙,便記接口說道:「這個人總要脾氣好,守規矩,讓錦二奶奶看得上眼,不至於惹她生氣的才行。」

  「對了!」曹雪芹也開口了,「這個人,實在就是代替錦兒姐去照顧震二哥的。」

  「是啊!若有這麼一個人,錦二奶奶就可以放心了。」

  這一吹一唱,很見效用;錦兒胸中的酸味大減,以商量的語氣問道:「一時三刻,哪裡去找這麼一個人?」

  馬夫人母子和秋月都不作聲,彼此用眼色該當如何回答?不過,這一回錦兒倒沒有生疑,因為她誤認作大家都在思索,熟人家及年的丫頭或「家生女兒」,有什麼合適的人?

  「要不,把阿蓮派了去。」錦兒話還沒有說完,現就去看曹雪芹的臉色。果然,曹雪芹立即表示反對,「那怎麼行?」他說:「你不是把阿蓮許了給桐生了嗎?」

  「阿蓮不行!」秋月也說:「年紀太輕,怎麼照應得了。震二爺在那裡少不得也有點兒應酬,比如屬下來回公事,到了吃飯的時候,能不留嗎?這就得年紀大一點兒的,才能料理得過來。」

  曹雪芹心想,為曹震開條件,就是為翠寶鋪路;當下附和著說:「我也是這麼想,第一、要年紀大一點;第二、要能幹;第三、要脾氣好;第四、要肯吃苦;第五、陵工上來往的都是工匠什麼的,要能應酬這些人才好。」

  「照這麼說,根本就不能在熟人家找。」秋月接口:「不是家生女兒,就是從小養大的;哪能跟粗人打交道?」

  「我看這樣吧,」馬夫人靈機一動,「不如把這件事拖了仲四掌櫃。」

  「這也好。」錦兒連連點頭。

  見此光景,曹雪芹真忍不住好笑;恰好在喝茶,便裝作喝得太急,嗆了嗓子,捂著嘴出了屋子,再走廊上大咳了一陣,也大笑了一陣。等從小丫頭手裡接過手巾,擦淨了笑出來的眼淚,重又進屋,見馬夫人和秋月一本正經得在跟錦兒商量,如果「弄這麼一個人,打算花多少身價銀子」時,她又忍不住想笑,但讓秋月的一個帶譴責的眼色止住了。

  「只要人好,多花幾兩銀子,到算不了什麼,不過——」錦兒遲疑了好一會,終於以一種委屈的語氣說了出來,「這件事是太太做主,將來如果人家欺負到我頭上,請太太也得說公道話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」

  「不會的。」曹雪芹幾乎是同時開口,「誰要欺負錦兒姐,第一個我就不能答應。」

  「你又是憑什麼?」馬夫人深怕露馬腳,呵斥著說:「你就少說兩句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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