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八四


  「什麼叫體諒?你的難處,就是我的難處;話說回來,我的難處,也就是你的難處。咱們商量著辦。」

  「難就難在我不便跟你商量。恒王的性情,你是知道的,一絲不苟,界限劃得很清楚,他說:『咱們遵旨辦事,你未派陵工,只給我當顧問;就只有你我二人打交道。』又說:要用什麼人,告訴他,他來交待足下。海公,你想,我的處境不是很為難嗎?」

  「沒有什麼為難,你有什麼意見,儘管先交待我;我辦妥了,你就不必告訴他了。或者先告訴我,讓我心裡有個數兒,過後你再告訴他,讓他交待我。這樣子,辦事不就順利了嗎?」

  高其倬故意想了一下答說:「好!我遵命就是。」

  「老哥兒倆,說什麼遵命不遵命!章之,我有幾件事,要跟你商量,請你指點。」

  「是,是!請吩咐。」

  「第一,大葬的日子定了沒有?」海望說道:「我聽欽天監懂地理的人說,以山向而論,今年九月裡最好,是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可是,九月裡怕來不及。」海望問道:「往後一點,還有那個月份好?」

  「那就是明年三月;不過不如今年九月。」

  海望聽得懂這話,左右望了一下,低聲說道:「你不能說成一樣好嗎?」

  高其倬覺得茲事體大,不敢隨便允許;而且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要求,所以決定先把話宕了開去。「有第一,總還有第二吧?」

  「要等第一有了結果,我才能說第二。」

  「這又是何道理?」

  「章之,我老實跟你說吧,」海望先浮起一層歉疚的神色,「如果明天三月不行,非今年九月奉安不可,我就要把老大哥你給留下來了。」

  「這話,海公,我可就不明白了。請道其詳。」

  「我剛才說了,九月裡怕來不及,如果一定要趕那個月份,只有添人手;而且是要很內行,很能幹的人才。章之,」海望笑一笑,略停一下說:「章之,你明白了吧?」

  高其倬恍然大悟,也有些生氣,海望是打算用要脅的手段逼他選定明年三月大葬;否則就要奏請添派他為「恭理泰陵事務大臣「,那一來,起碼得在明年三月以後,才能外放,甚或留在京裡,補為尚書。做京官到底沒有當督撫舒服,這一層關係不小。考慮下來,以打算跟他妥協;但就此改口,便是屈服,畢竟心猶未甘,因而仍舊用的是「宕」字訣。「第三呢?」

  「第三就得跟你要人了。」

  高其倬點點頭問說:「沒有別的了吧?」

  「就這三點。」

  「好!」高其倬有了很好的主意,「第三點,我樂於遵辦,保薦一個又能幹、有妥當的人給你。」

  「誰?」

  「人就在這裡,平郡王的至親。」高其倬站起身來,往外便走。

  一直在窗外靜聽的曹震心裡明白,高其倬是親自來找他,要為他正式舉薦給海望;急忙走開幾步,臉望著空中,裝作只是在廊下待命,並未再窺伺似的。

  果然,高其倬喊了,「通聲,通聲!」他說:「你來見一見海大人。」

  「原來你是保薦曹通聲。」海望說道:「我原來也就要請他幫忙的。」

  「那就再好沒有了,」高其倬轉臉向剛進門的曹震說道:「海大人跟我要人,我想你應該到陵工上去效勞;哪知道海大人也有這個意思,足見是人才,到處都吃香。」

  「兩位大人過於誇獎了!多些兩位大人的栽培。」說著,曹震撈起下擺,蹲身下去,很漂亮的請了個「雙安。」

  「通聲,」海望說道:「你寫個履歷給我,我好叫人下劄子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你在北路糧臺上還有差事沒有?」

  「已經交卸了。」

  「那好。」海望說道:「你可以在陵工上多出點力。」

  「是!理當盡心竭力。」

  「你坐下來。」海望又說:「咱們好好兒談一下。」

  於是,曹震在下手坐了,聽海望問他,易州是否熟悉,可認識那個木廠的掌櫃,以及好些土木工程上的事。談得十分起勁,道將高其倬冷落了。

  「有兩個應酬,我回掉了;今兒原是打算跟我們高老大哥好好來談一談的。」

  「那麼,請兩位大人談正事吧!我去預備。」

  「不必費事,有什麼吃什麼,只要酒好就行。」

  等曹震一走,海望卻只跟高其倬閒談,不及正題;主人也無意談客人想要知道的事——彼此仿佛取得了默契似的,有什麼交涉,只跟曹震談好了。

  「你看,大家都說老海心底厚道,想不到他會來這一手,逼我非定明年三月的日子不可;不然,他會把我留下來。你說,可惡不可惡?」

  「想來他也是經高人指點,才會是這麼一著。」曹震問道:「如今,大人是怎麼個意思呢?」

  「選明年三月,也未嘗不可;不過,我心裡很不舒服就是了。」高其倬問道:「通聲,你有什麼好主意沒有?」

  「是!」曹震拿起銅夾去剪燈花;籍這片刻考慮了一下,方始回道:「既然明年三月,未嘗不可,那就是未誤大事。不過,咱們也不能輸口給人家;我看這麼辦不知道行不行?」

  「怎麼辦?」

  「大人回復海公,不妨說選的是今年九月;面奏之時,得像一番說辭,讓皇上自己覺得以明年三月為宜。這一來,大人的面子保住了;人家的事也辦通了,豈非兩全其美。」

  「著!」高其倬拍案稱賞,「你這一計真高。」

  當然,曹震要先跟海望悄悄打招呼,道是儘管高其倬堅持意見,不必在意;他拍胸脯具保,上諭下來,一定挑的是明年三月。海望也知道高其倬以擺脫不了他的要脅,口實表面上要做得不受挾制而已。當下表示,但求公事順利,自己的面子上委屈些也不要緊。

  不過,高其倬到底也是老謀深算的人,覺得已經表示選定了本年九月,而上諭改為明年三月,顯得言不見聽,更傷面子,所以等海望來探問確息時,他換了個說法。

  「是今年九月,還是明年三月,各有利弊;我只有面奏皇上,恭候欽定。」

  海望因為有曹震得先入之言,就不必再多談此事,只問:「打算那一天見皇上?」

  「我已經寫了個摺子,遞進去了;要等皇上批復。」

  「是哪一天遞的?」

  「昨天。」

  「那應該批下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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