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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八二


  「反正不是魏升就是桐生說的。」

  這便等於默認了,「認識不久,能然你管她叫翠寶姊,想來是好相處的,」秋月沉吟了好一會兒說:「兩件事我許你一件,我幫你翠寶姊一個忙。」

  「杏香呢?」

  秋月早就在桐生與魏升口中,得知曹震得意向,以及他的處置,認為那是正辦。「棒打鴛鴦」,已成定局,曹雪芹卻還蒙在鼓裡,如今要琢磨的事,如何應付曹雪芹的一片癡心,是宛轉相勸,徐徐化解,還是來個當頭棒喝,趁早叫他死了心。

  考慮下來,覺得如俗語所說的「長痛不如短痛」,這就像拔牙一樣,只要有把握,自以速去病齒為妙。

  於是,她冷冷得說道:「你別癡心妄想了,萬萬辦不到的事。」

  語聲雖冷,卻能急出曹雪芹滿頭的汗,「怎麼你也這樣說?」他結結巴巴的,「我跟杏香得滿懷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,只當你一定有辦法;誰知道,誰知道——」他驀地頓一頓足說:「這可真是束手無策了。」

  見此光景,秋月心一軟,真想笑出來,但只要一出笑聲,就棒喝不成了,茲事體大,她終於硬起心腸,仍舊是那幅「一笑黃河清」的面孔。

  「也不能說束手無策,我教你一個法子,打太福晉那兒起,你挨個兒去問,倘或十位之中有三位說你該娶杏香,我就替你跟太太去說,怎麼樣也要成全你的心願。」

  「這,這話怎麼好去問人?」

  「原來你也知道這是開不得口的事!」

  這才是當頭棒喝!曹雪芹開不得口了,只是心裡還是在想,只要秋月肯幫忙,總有辦法好想。

  於是他改了軟語央求,但剛喊得一聲「好姊姊」,就讓秋月截斷了。

  「你說出大天來也沒有用。我再跟你說了吧,就算太太答應了,我也要反對。」

  這話說得曹雪芹一愣,心想,從來沒有見她有此霸道跋扈的態度,因而忍不住大聲為了句:「為甚麼?」

  「為甚麼?你以為我敢不把太太放在眼裡嗎?你錯了,我是憑仗老太太的遺命。」秋月將嗓子提得好高,用意是想讓前房的馬夫人也聽見:「老太太交代過,芹官不到三十歲,而且還要三十歲無子,才准娶姨娘。這話太太也聽見的。」

  搬出這頂大帽子來,曹雪芹嘿然無語,但也不免懷疑,祖母生前是不是說過這話?

  曹老太太何嘗說過這話?完全是秋月靈機一動,假託遺命,不過既然假了,就要假的像;略想一想,想到可以利用一個人:季姨娘。

  「老太太是有一回看四老爺受季姨娘的氣;想到季姨娘平時惹得那些是非,才特為鄭重其事交代下來的。」

  「那不同,」曹雪芹緊接著說:「季姨娘怎麼能跟杏香比?」

  「老太太可沒有交代,倘或娶的人不像季姨娘那等不明事理,就可以通融。」秋月冷冷地說:「我只知道老太太即把你託付給我,我就得照老太太的遺命辦事。」

  說到這樣的話,在世家大族是件極嚴重的事;除非當時就能提出很有利的理由與證據,推翻對方口中的「遺命」,否則便是承認,承認就得遵從,就算是明知是「挾天子以令諸侯」,亦只有唯唯稱是。

  而況,曹雪芹一向心服秋月,看他是有些發怒的神態,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祖母在日,難得一發,而一發必是全家肅然悚然的情形,彷彿秋月此刻,便是祖母當年,不由得就把頭低了下去,雙手垂在雙腿之中,是那種束身待罪的樣子。

  秋月卻有些不安了,因為曹雪芹對馬夫人亦從未有過這種尊敬的姿態。同時也想到,以自己的身分,對曹雪芹這樣說話,是不是太過分了些?就算真有這樣的遺命,亦應該請馬夫人來宣布;越過這一層而以「顧命」自居,在馬夫人會不會覺得她是「僭越」?

  因此,她又把話拉回來:「當然!老太太不在了,太太是一家之主;凡是我亦須秉命而行。」她略停了一下又說:「不但你這件事我做不得住,就是震二爺的事,我也要請示了太太,等太太點了頭,我才能到錦兒奶奶那裡去疏通。」

  聽了她的話,曹雪芹卻未存幻想,以為自己可以直接去想母親乞求,猶有挽回的希望。秋月的決定,母親是一定支持的;而況還有祖母的「遺命」在。看樣子,還是得向秋月磨一磨。

  打定了主意,便只訴自己的苦衷:「這件事都是震二哥一個人弄出來的,我是受了他的擺佈。如今,他裝得沒事人兒似得,害我落個薄倖的名聲,叫人家恨我一輩子,你想,我良心上過得去嗎?」

  「沒有那麼了不得!你也不算薄倖,她也不會恨你一輩子。」

  「你怎麼會知道她不會恨我一輩子?你沒有見過她,見過她,就知道她的性情了。」

  看來杏香的性情是剛強偏執一路,秋月越發像鐵了心似地,毫不為動;冷冷地說:「你別自作多情了。人家倒是很灑脫,提得起、放得下;根本就不是非當芹二姨娘不可。」

  「咦!這話從何而來?」曹雪芹忍不住怒氣勃發,「必是魏升,還是桐生造謠,我得好好兒問他們。」

  「他們那裡敢造謠,我也不會聽他們的話。」

  「那麼,你的話是從那裡來的?」

  「杏香自己在熱河跟震二爺表過心跡的。」

  曹雪芹大為驚異,也似乎有些不能相信,急急問道:「她跟震二爺怎麼說?」

  「她說,她並不想賴上誰,不過——」

  「不過怎麼樣?」

  「不過她覺得人心變得太快了一點兒。」秋月緊接著說:「這話可不是指你,是衝著震二爺說的,一會兒讓她到熱河,一會兒讓她回通州;成也蕭何,敗也蕭何,她只怨震二爺,沒有怨你。」

  「不!不!」曹雪芹不斷搖頭,「我剛才告訴過你了,她一見我就賭氣躲開,這不是怨我嗎?」

  「那可是沒法子的一件事。」秋月揮一揮手,做個截斷的手勢,「總而言之,言而總之一句話,你這件事辦不到!而且也不是甚麼麻煩得不可開交的事。境由心造,作繭自縛;好不容易人家幫你斬斷了這一縷似續還離、沒有著落的情絲,你又何苦非沾染不可?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擺脫不開,倒試問,你將來還能辦甚麼大事?」

  這是師長才有的教訓,秋月說到這樣的話,也是萬不得已。而在曹雪芹則是絕望之外,還有慚愧與警惕;與杏香重圓好夢的心算是死了,想到的只是如何彌補歉疚。

  於是他定定神說:「好吧,咱們談談不帶感情的話,只按一般情理來說,應該怎麼樣安撫他?」

  「這倒是一句正經話。」秋月點點頭,「在這上頭,我不能不替你盡點心。不過,這會兒我沒法子告訴你,等我好好想一想。」

  「還有,震二哥的事,怎麼說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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