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八二


  高其倬談堪輿,當然是從相傳為唐朝一個外號為「救貧先生」,僑寓江西的楊筠松所著,上卷名為「撼龍經」,中下卷名為「疑龍經」的這部書談起。鐘永明看過這部書,但亦只是看過而已;好的是他的虛心恭敬,讓高其倬覺得孺子可教;頗加稱許。

  漸漸提到泰寧山皇陵定穴的經過,這是就是高其倬聽鐘永明談了,他談得很仔細,而且不時用牙箸蘸著酒,在紅木桌面上畫圖。雖然定穴是他父親主持,而動手的確是鐘永明,因此,對於高其倬所提出來的疑問,都能詳詳細細的解答。高其倬一面聽,一面回憶泰寧山的形勢,找不出定穴又何不妥之處,便將話題一轉,談到怡親王的墓地。

  「皇上曾經打算拿泰寧山的一塊中吉之地,賜給怡親王。」他說:「那塊地我也看過,因為不算頂好,就沒有多看;不知道令尊看過這塊地沒有?」

  「看過。」鐘永明說:「怡親王看皇上有這意思,特為叫先父去細看;我是伺候了先父去的。」

  「喔,」高其倬故意閑閑得問;「令尊看了怎麼說?」

  「先父說:這塊地在平常人家,是上上吉地;以怡親王的身份而論,也是相稱的一塊好地,是大富不絕之穴;不過只有兩個年份好葬,一是卯年,一是未年。別的年份不是不吉,就是妨害主穴。」

  「嗯,嗯。」高其倬又問:「怡親王怎麼說呢?」

  「我只聽怡親王說:這塊地不合我用。是不是還有別的緣故,不想要這塊地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高其倬卻已經大有所悟了。不過,他沒有再談怡親王的墓地,卻跟鐘永明討論葬法跟方位——地理有三科,但通人認為只有兩科,一科是形勢,一科是方位。高棋桌善看形勢,鐘家父子卻是看山向、講方位的專家,連帶也要講二十四種葬法。高其倬畢竟只是書本上的學問,談到這些實務,倒是想鐘永明很討教了一些東西。

  【第二部 第十六章】

  「通聲,」高其倬在曹震送走了鐘永明以後,很高興得向他說:「怡親王為什麼不肯要那塊中吉之地,我知道其中的緣故了。」

  「喔,喔。」曹震答說:「請大人倒跟我說一說,讓我也長點見識。」

  「剛才鐘永明不是說,只有卯、未兩年可葬,怡親王等不到那麼久。想來你總知道,那時候怡親王操勞過度,身子虛弱至極,自知不久了;那年是庚戌,第六年乙卯,就是今年。未年更在四年之後,親王薨逝,何能等五六年才安葬?這話還不能奏明,奏明瞭皇上為難;是等到卯年再葬呢?還是不等?當然要等;可是風水到底是風水,說為了卯年下葬方始吉利,拿怡親王的靈柩浮厝好幾年,有悖入土為安的古訓,上諭上如何措辭?」

  「是,是!「曹震的得失目前系在高其倬身上,見他解消了難題,自然也很高興;當下問道:「大人是馬上覆奏呢;還是得到陵上去走一趟再說?」

  「皇上很惦念這件事,我想明天就進宮。通聲,托你跟方章京聯絡一下看。」

  方章京是指方觀承。曹震答應著立刻到方家去了一趟,回來向高其倬覆命,說皇帝明天上午,親自挑選已成年而未封的近支親貴為侍衛,不知何時才能畢事;最好後天一早進宮,等皇帝召見了總理王大臣以後,他會安排「叫起。」

  「這也好。我原打算面奏以外,再詳詳細細寫個摺子;有明天一天功夫盡夠了。」高其倬又說:「不過,我要找個人替我抄一抄摺子,又有妥當的人嗎?」

  「有、有。我讓舍弟來當差。」

  「有令弟幫忙,那是在嚴密妥當不過。」高其倬欣然說道:「上午我拿底稿弄出來,請令弟下午來好了。」

  曹震答應著,派魏升去通知了曹雪芹;第二天近午時分,親自將他接到高其倬的行館,辦完了事,又親自送他回家,少不得要給馬夫人去請安問候。

  「事情辦妥了。」馬夫人問說:「沒有出錯吧?」

  「怎麼會出錯?」曹震代為答說:「雪芹在熱河,辦奏摺辦過好幾回了。」

  「喔,」馬夫人又問:「你的差事怎麼樣?定局了嗎?」

  「定局還談不到。不過,也差不離了。」

  「到什麼時候才有准信兒呢?」

  「那要看明天高制軍進宮以後的情形了。順利的話,三兩天就有准信兒。」

  「一有了准信兒,馬上告訴我。」馬夫人緊接著又說:「等你的差事完了,我才能定動身的日子。」

  曹震答應著,又說了些閒話,方始告辭。第二天一早,陪著高其倬進宮;先在九卿朝房將他安頓好了,然後到內奏事處找到相熟的孫太監,請他派人去通知方觀承,說高其倬正在宮門待命。事情很順利,不過一盞茶的功夫,便有御前侍衛到九卿朝房,將高其倬帶到養心殿,曹震便在隆宗門等候。這一等,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等到。看高其倬的臉色,便知奏對稱旨,果然,等曹震迎到面前時,見他匆匆說道:「皇上交待,我馬上得去見恒親王;明天還要上山去看定的穴,我還不知道怎麼走法,又要費你的心了。」

  「是!是!」曹震急忙答說:「大人不必操心,我會料理。」

  「勞駕,勞駕。」高其倬又問:「鐘永明走了嗎?」

  「是的,昨天就走了。」

  「能不能再找一找他?總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。」

  「要用他待在半個月之後,不知道日子上怎麼樣?」

  「行!」高其倬躊躇了一會說:「還有好些話,等我回來再談吧。」

  這便證實了早先的消息,確實派恒親王主持陵工——老恒親王允琪行五,與先帝同年,他與先帝所痛恨的皇九子允搪同為宜妃所出,但兄弟性情不同,允搪剛強幹練,而允琪和平庸弱,從小跟先帝在一起時,便顯得對這個同年的哥哥,敬畏如對長兄。所以先帝得位,猜忌手足,唯獨對允琪很放心;只是過於老實無用,所以不能派什麼差事給他。

  雍正十年閏五月,革去誠親王爵,圈禁在景山的三阿哥允祉,與恒親王允琪相繼下世,而恤典不同,允祉並未複爵,只照郡王例殯葬;對恒親王則輟朝三日,加祭二次,諡法為「溫」,是皇帝繼位十年以來,他的同胞手足中,死的最風光的一個。襲爵的是恒溫親王的次子弘治,謹守家風,為人處世,以事事小心出名,因為如此,當今皇上才決定派他監修泰陵。當高其倬到達時,恒親王已接到宗人府的通知,但他認為未曾親奉上諭,而親王向不接見內外官員,因而高其倬的「手本」遞了進去,竟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。

  高其倬大感意外,命隨行的跟班去問王府護衛,何以不見,碰了個釘子回來,道是:「王爺不見就不見,用得著有理由嗎?」

  「我,」高其倬親自去打交道:「我是奉皇上面諭,來見王爺的。」

  「高大人,」那護衛不亢不卑的答說:「你老官至總督,總知道王府的規矩。若說奉旨來見王爺,應該御前侍衛送了來才是啊!」

  「啊!啊!」高其倬失悔了,「有位姓王的御前侍衛,倒是要送,我辭謝了。早知道有這麼一個規矩,我就不會跟他客氣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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