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八一


  「還有,這件事以私下打聽為宜。」

  「是,是。」曹震急忙搭說:「請大人放心,我識得其中的利害關係。」

  於是曹震托內務府的一個好朋友,輾轉打聽,很快得有了結果;那人名叫鐘永明,原籍江西,繼承父業,已堪輿為生。此刻為保定一家富戶請了去相看陽宅,不知哪一天能回來。

  「怎麼辦呢?」高其倬大為躊躇,「此非數日可了之事,而我——」

  話雖沒有說出來,也能猜想得到,他急於瞭解其中奧秘,以便覆命。所以曹震自告奮勇:「大人不必著急,」他說,「我趕到保定去,好歹把姓鐘的請了來。」

  「能請來最好,有些情形,非當面細談,莫知端倪。不過,富家宴請地理先生相看陽宅,卑詞厚幣,只怕他不好意思先走。」高其著想了一下說:「萬一不能來,請他照我所問,逐條回答。我此刻就寫信,勞你的駕,辛苦一趟。」

  高其倬當時便寫了一封信,對當日鐘永明之父,在泰陵定穴的經過,假設了許多疑問,一條一條了出來,封緘嚴密,面交曹震,並有一番交待。「請你跟鐘某人說,不是說他父親定的穴,又和不妥之處;叫他不用怕,不會有什麼麻煩,只要據實回答即可。同時,要他務必保守秘密。」

  曹震在路上盤算,「叫他不用怕,」便意味著會有可怕之事。鐘永明一聽這話,不但不會來,而且很可能不會據實作答。這件事要辦得漂亮,須耍個小小的手段。

  於是到了保定,現在糧臺上落腳,打聽到了鐘永明的居停之處;備了一份帖子,登門拜訪。他是故意耍了排場的,一輛簇新車圍、「銅活」雪亮的藍呢後擋車,前有「頂馬」,後有「跟馬」,魏升另騎一匹,旁車而行,看著將到大門,一抖韁繩,搶到前面去投貼。

  那家富戶姓荊,以燒鍋起家;保定城裡提起「荊燒鍋」,幾乎無人不知。他家的下人自然見過世面,一看魏升滾鞍下馬,趕緊上來兩個人,一個接過韁繩,一個便含笑動問:「二爺貴姓?」

  「我姓魏。敝上內務府曹二老爺,特為來拜訪鐘先生。」

  「是,是!鐘先生在。」那人說道:「曹二老爺的轎子,請抬進去吧。」說完,接貼進去通報,鐘永明正跟荊燒鍋在花廳上談論新造住宅的風水,聽說是內務府的官員,又聽說氣派非凡,不敢怠慢,急忙迎了出來,曹震恰好在大廳簾前下轎。

  彼此一揖,通了姓名,互道久仰;曹震見那鐘永明三十左右年紀,一臉精明之氣,便知自己那套小小的手段,必能奏效。

  「曹二老爺,請裡面做。」

  「謝謝!」曹震從容說道:「跟貴居停未見過面,不便冒昧相擾。此來有幾句要緊話跟老兄談,談完了就要告辭。「「敝居停也很仰慕的,等我來引見——」

  「不,不,謝謝。」曹震搶著說道:「咱們就立談數語好了。」

  「那請吩咐。」

  「江蘇巡撫高大人,見過沒有?」

  「沒有見過,不過先父呈高大人不棄,倒是追隨過一陣子。」

  「高大人也提過令尊,頗為傷感。」曹震緊接著說:「他此番告病回旗,有好幾家王公,爭著要請他踏勘陰宅,急於請一位幫手。知道老兄盡傳家學,是尊公的跨灶之子,特為派我來延請老兄去幫忙。」

  鐘永明又驚又喜,能為王公大臣勘定陰宅,又是為鼎鼎大名的高其倬做幫手,不但這一回能收好幾分重禮,以後又何愁名不盛、利不厚?不過,有一層難處是荊燒鍋之事未了;想了一下,微皺著眉說:「呈高大人抬愛,感激不盡。我想請曹二老爺恢復高大人,我儘快拿這裡的事趕完,立刻進京,替高大人去請安。」

  「喔,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老兄大給還要多少日子,才能趕完。「「總得半個月。」

  「這太久了。高大人恐怕等不及。」曹振略停一下,「我跟老兄素昧平生,但既能讓我專程來會一會,總算有緣;我到捨不得老兄坐失大好機會。這樣吧,老兄跟貴居停告三、五天假,進京見了高大人,把事情說妥當了,那就別說半個月,一個月也不要緊;高大人剛剛到京,應酬極多,也總得個把月才能敷衍的下來。現在要緊的是,要把事情敲定,老兄懂我的意思不?」

  「懂,懂!」鐘永明一迭聲地答應著,「初次幸會曹二老爺,你老這麼看顧我,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。」

  「言重!言重!」曹振說到;「我原先替定邊大將軍平郡王管糧台;如今平郡王的大將軍雖已交了出去,這裡糧台,都是我的舊部,車馬夫子都現成的。老兄能不能明天一早就動身?」

  「是!是!我跟敝居停說一說,反正三五天即回,誤不了他的事。准定明天動身好了。」

  到第三天回京,曹震現將鐘永明安置在客棧,隨即便去見高其倬,將他給鐘永明的信,原封不動的遞了上去,還有一番說詞。「大人即交待,能免談最好;象這些事,大人留了筆跡在外頭,也不妥當,所以我把鐘永明搬了來。不過有句話,得先跟大人稟明,要請大人包涵,我是把他誆了來的。」曹震說明經過,還請了個安,表示要請高其倬替他圓謊。

  既欣賞他幹練能辦事,有嘉許他誠實不欺,高其倬甚為滿意,著實誇獎了他幾句;又說:「你也不算騙他,反正王公大臣之中,總少不了又請我看地的人,我將來用他就是。」

  「那就更好了。」曹震問道:「大人打算什麼時候讓他來見?」

  「這會就可以。」

  「是!我馬上帶他來見。」

  於是曹震一面派魏升去接鐘永明;一面在僻靜嚴密、當作高其倬書房的那間屋子裡,備下了精緻的酒果,靜等客到。鐘永明是穿了官服來的,原來他也捐了個七品功名在身上,暖帽上黃澄澄簇新的一個金頂子,頗為耀眼。問起來還是捐的一個縣官,曹震便改口稱他為「鐘大老爺」,連聲道歉:「失敬、失敬!」

  「曹二老爺——」

  「不,不!」曹震急忙阻止,「這個稱呼萬不敢當。」

  「彼此,彼此!」

  正在謙讓的當兒,高其倬進來了鐘永明隨即磕下頭去,高其倬趕緊雙手扶起,又命自己的聽差去取便服來替「鐘大老爺換。」客氣了好一會,方始坐定;曹震知道應該告退了。

  「通聲,你一起坐吧!「高其倬說:「你也仔細聽聽,過幾天陪我上山。」有他這句話,曹震便知陵工差事十拿九穩了。當下抖擻精神,在盡做主人道理的同時,用心聽他們談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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