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七九


  「不喝。」

  「你不喝,我也不喝了。」翠寶說到「我剛才在想,我一回來,話還沒有說清楚,就弄寧了。應該先把仲四奶奶的話,詳詳細細告訴了你,再商量也還不遲。」

  既然她自己談了起來,杏香樂得答說:「好吧,你這會兒告訴我好了。」

  「仲四奶奶的意思,兩件喜事一塊兒辦,又省事、又熱鬧。」

  「怎麼叫兩件喜事?是你的喜事,加上我認乾娘?」

  「是啊!那不是兩件喜事?」

  「喔!」杏香問道:「她的意思是,我暫時不必搬了去,等震二爺來接進京的那一天,我也就搬了去了。」接著不等翠寶答話,便自己表示:「拿到可以商量。」

  看她的意思活動了,翠寶不肯放過機會,進一步追問道:「你的意思是,願意這麼辦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就是在我跟震二爺回去的那一天,你認仲四奶奶作乾娘?「「不錯!」杏香埋怨她:「你好羅梭。」

  「要把這件事弄停當了,不能不羅梭。」翠寶又說「明天,我就這樣子回復仲四奶奶了?」

  杏香點點頭。翠寶的心算是定了;她沒有想到,眼看要成解不開的死結,不想急轉直下,三言兩語就說妥當了。這件事很痛快,一高興之下,不由得喝了一大口酒。

  「你別喝醉!」杏香說道:「你喝醉了上床睡覺,我沒有人陪,怎麼辦?」

  「我知道了,不會喝醉。」

  「今天,」杏香裝作不在意地問:「你跟人家說了什麼,能讓她乖乖兒的就走了?」

  「你是指芹二爺?」翠寶答道:「還不就是我剛告訴你的那些話,我催他趕緊回京去談你的事。我說,杏香這兒你別管,只要你把事情辦成了,你怎麼說,她怎麼聽,儘管放心好了。「「你就那麼有把握?」

  翠寶沒有聽懂她的話,「什麼那麼有把握?」

  「我是說,你就准有把握,他怎麼說,我怎麼聽?」杏香說道:「他辦成功是他的事,我聽不聽是我的事。」她忽然自心頭湧起一股怨氣,忍不住要發洩,「說實話,本來到可以順著他的意思辦,就算委屈一點兒,也不是什麼不能忍得。誰知道一波三折,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,要長要扁,盡由著人家性子折騰。泥菩薩也有個火氣,總有一天讓他們曹家的人知道,我不是能隨人擺佈的。」

  翠寶心裡明白,這頓牢騷是針對曹震而發的,他覺得不表示態度最好,當下笑一笑,又喝一口酒。發洩了怨氣的杏香,心裡自然舒暢些;但隨後便又有些失悔,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滿、太硬,將來怕轉不過彎來。

  「你們兄弟倆弄出這麼多花樣來!我真服了你們。」秋月口發怨言,「招惹了麻煩,都來找我,倒像我有多大能耐斯的。」

  曹雪芹不作聲,只愁眉苦臉坐著,靜等秋月回心轉意。

  「要不管呢,又怕看你犯愁;要管呢,真不知道從哪兒管起?還有震二爺。」秋月又說:「他是在有點兒對不起你錦兒姐。」

  「這,我倒不是幫著震二哥說話;他得了陵工的差事,修陵照規矩不能接眷,他一個人在易州山上怎麼辦?」曹雪芹又說:「那翠寶跟了震二哥不是去享福,是去吃苦,代錦兒姐吃苦。」

  秋月沒有接他的話,卻突然問道:「我聽人說,你管翠寶叫翠寶姐,有這話沒有?」

  「你聽誰說的?」

  「這你甭管!只說有沒有這話好了。」

  「反正不是魏升就是桐生說的。」

  這便等於預設了,「認識不久,能然你管她叫翠寶姐,想來是好相處的,」秋月沉吟了好一會兒說:「兩件事我許你一件,我幫你翠寶姐一個忙。」

  「杏香呢?」

  秋月早就在桐生與魏升口中,得知曹震得意向,以及他的處置,認為那是正辦。「棒打鴛鴦」,已成定局,曹雪芹卻還蒙在鼓裡,如今要捉摸的事,如何應付曹雪芹的一片癡心,是婉轉相勸,徐徐化解,還是來個當頭棒喝,趁早叫他死了心。考慮下來,覺得如俗語所說的「長痛不如短痛」,這就象拔牙一樣,只要有把握,自以速去病齒為妙。

  於是,她冷冷得說道:「你別癡心妄想了,萬萬辦不到的事。」

  語聲雖冷,卻能急出曹雪芹滿頭的汗,「怎麼你也這樣說?」他結結巴巴的,「我跟杏香得滿懷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,只當你一定有辦法;誰知道,誰知道——」他驀的頓一頓足說:「這可真是束手無策了。」

  見此光景,秋月心一軟,真想笑出來,但只要一出笑聲,就棒喝不成了,茲事體大,她終於硬起心腸,仍舊是那幅「一笑黃河清」的面孔。「也不不能說束手無策,我教你一個法子,打太福晉哪兒起,你挨個兒去問,倘或十位之中有三位說你該娶杏香,我就替你跟太太去說,怎麼樣也要成全你的心願。」

  「這,這話怎麼好去問人?」

  「原來你也知道這是開不得口的事!」

  這才是當頭棒喝!曹雪芹開不得口了,只是心裡還是在想,只要秋月肯幫忙,總有辦法好想。

  於是他改了軟語央求,但剛喊得一聲「好姐姐」,就讓秋月截斷了。

  「你說出大天來也沒有用。我再跟你說了吧,就算太太答應了,我也要反對。」

  這話說得曹雪芹一愣,心想,從來沒有見她有此霸道跋扈的態度,因而忍不住大聲為了句:「為什麼?」

  「為什麼?你以為我敢不把太太放在眼裡嗎?你錯了,我是憑仗老太太的遺命。」秋月將嗓子提得好高,用意是想讓前房的馬夫人也聽見:「老太太交待過,芹官不到三十歲,而且還要三十歲無子,才准娶姨娘。這話太太也聽見的。」

  搬出這頂大帽子來,曹雪芹嘿然無語,但也不免懷疑,祖母生前是不是說過這話?曹老太太何嘗說過這話?完全是秋月靈機一動,假託遺命,不過既然假了,就要假的像;略想一想,想到可以利用一個人:季姨娘。

  「老太太是有一回看四老爺受季姨娘的氣;想到季姨娘平時惹得那些是非,才特為鄭重其事交待下來的。」

  「那不同,」曹雪芹緊接著說:「季姨娘怎麼能跟杏相比?」

  「老太太可沒有交代,唐獲取的人不想季姨娘那等不明事理,就可以通融。」秋月冷冷得說:「我只知道老太太即把你託付給我,我就得找老太太的遺命辦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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