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七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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儘日落前趕進京的計劃,自然成了泡影;回翠寶那裡去住,亦勢不可免,因為仲四已經派人去通知過了。 飯罷喝茶,看曹震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樣,曹雪芹知道他的心事,心想,不必讓他為難,杏香那裡,不妨明天派桐生去解釋誤會。打定了主意,便即說道:「震二哥先回去吧,我在這兒等行李,今兒就住在這裡了。」 「何必,何必!」仲四接口:「都交給我好了!兩位二爺累了一天,好好息著去吧。」 他倒是一番好意,曹雪芹卻有難言之隱;於是曹震說:「不!讓雪芹今兒住你這裡。」 以仲四的江湖閱歷,自然聽得出來,其中別有蹊蹺,便改口答說:「好!好!那麼芹二爺也就早早安置吧,行李我會叫人照看。」 *** 由於仲四預先已有通知,翠寶跟杏香便有一番忙碌了,收拾屋子,預備飲食——當然足夠他們兄弟兩個人食用的。 「我不是一再跟你說,芹二爺不是那種人,一定會有一個交代。」翠寶欣慰而得意的,「你看,怎麼樣?」 原來魏升送杏香回來時,只私下告訴翠寶說:「有人替芹二爺提親,杏姑娘在那兒不便,讓我給送了回來,有話等震二爺來了再說。」語焉不詳,只有自己去推測,翠寶猜想,大概杏香跟曹雪芹的事,已經很明顯了;花燭未完,倒已有人等著當姨娘了,這自然會使媒人尷尬,對女家不大好說話。所謂「不便」的意思,如此而已,並不是說不要杏香了;曹雪芹不是那種寡情薄義的人。以後細問了杏香,越覺得所見不差,使曹震瞞著曹雪芹所作的處置,那個甚麼阿元是烏家派來的坐探,杏香自以暫避為宜。 杏香原是懷了一肚子的委屈回來的,雖有翠寶竭力勸慰,亦就將信將疑。但此刻心頭,確實疑雲盡掃,看起來是錯怪了曹雪芹;如果當時是有意躲開,眼前又何必自投羅網。 「來了!」 杏香耳朵尖,已聽得門外人聲;果然,不久聽得叩門的聲音,年前所用的僕婦去開了大門,門外是曹震,他是由仲四派了兩個夥計,前後打著燈籠走了來的。 翠寶、杏香一齊迎了出去;雙燈高照,卻只得一條人影,翠寶便問,「芹二爺呢?」 「在鏢局子裡等行李,」曹震大聲說道:「今兒真是慘不可言。」 「怎麼回事?」翠寶看著他身上問,「你穿的是誰的皮袍?下襬短那麼一截!」 「仲老四的!」曹震接著跟護送來的人道勞;打發他們走了,才進堂屋坐下,談路上所遭遇的意外,「魏升跟桐生,還在對付那輛車呢!行李裡頭有要緊東西,雪芹要在仲四那裡看著,倘或散了,還得重新綑紮,費事得很,今兒就不來了。」 姑嫂倆都釋然了,「預備了宵夜。」翠寶說道:「你喝著酒等芹二爺吧!」 將宵夜的飲食擺了出來,翠寶伺候曹震喝酒;杏香坐在一旁,神思不屬的說話,其實只注意著大門外面。但聽到翠寶問起曹雪芹的親事,她自然而然的就暫且拋卻門外了。 「那烏都統夫人,是我們太太從小在一起的。烏二小姐是才女,眼界很高;雪芹居然讓她看中了。不過,這件事得要我們太太跟烏太太會了面,才能定局。」 「太太跟烏太太甚麼時候見面?」 「還不知道。」曹震喝了口酒,慢吞吞的說:「慢慢兒來!世界上凡是好事,沒有不慢的。」 翠寶聽出他話中,對杏香有暗示的意味,隨即湊合著說:「這大概就叫好事多磨了。」 「對了!看著挺好、挺順的一件事,往往臨時就會起變化。不,」曹震緊接著改口,「不是變化,是有波折。」 「是啊!我想也不會變化。路子是不錯的,不過不能一下子就走到,得繞個彎子,那也沒法,只有耐著性子等。」 「不錯,耐性最要緊。好比走長路,沒有耐性,就會心浮氣躁,越發走得慢了。如果有耐性,根本就不去想,要甚麼時候才能走到,反倒不知不覺地就到家了。」 兩人一吹一唱,整套話都是說給杏香聽的。言者有心而裝作無意,最能打動聽者的心,杏香在想,耐性也有個限度,好事多磨會把耐性都磨光!見了曹雪芹必得跟他討一個日子,耐性等到那一天? 「我不想再喝了。」曹震推杯而起;取出懷錶,掀開蓋子看了一下說,「二更都過了。」 「你不喝碗粥?」翠寶問說:「是拿野鴨子熬的。」 「我不餓!你們喝吧。」 「咱們喝!」翠寶跟杏香說,「明兒就不好吃了。」 於是姑嫂倆喝野鴨粥;曹震手持剔牙杖,在屋子裡一面踱方步,一面想心事。 就這時突然聽得有人叩門,杏香立刻停止咀嚼,側耳靜聽;翠寶卻大聲喚到,「吳媽,吳媽,有人叫門。」 話雖沒有完,曹震已經接口:「我去!」隨即掀簾而出。 「剛才怕熬了粥沒有人喝,可惜;這會兒只怕又嫌不夠了。」翠寶問道:「如果三個人都來了,粥不夠怎麼辦?」 「我看看去,」杏香答非所問地往外走,翠寶便也跟了出去,站在走廊上等著看,來了幾個人? 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,只來了一個,是魏升;只聽曹震在問:「芹二爺呢?」 「行李散了!看著桐生跟車把式在綑行李呢!」魏升答說,「我怕二爺不放心,特為來說一聲。」 這時主僕居停都已進了堂屋,魏升向翠寶與杏香都招呼過了,聽曹震又問:「芹二爺甚麼時候來?」 「只怕不能來了!我還得趕回去幫著拾掇行李。」 「好吧!你趕回去好了。」 「是!」魏升答應著往後退。 「等等,」翠寶喊住他說,「喝碗熱粥再走。」 「是,謝謝翠姨。」 這就像在自己家一樣,魏升逕自到廚房裡去喝粥。杏香卻格外體恤,「今兒晚上很冷。」他說,「讓他喝點酒,擋擋寒氣。」說完,從桌上拿起酒壺,又取了一碟風魚,去送給魏升。 「杏姑娘,」魏升笑嘻嘻的站起來,「多謝,多謝!」 「謝倒不用謝!不過,我問你句話,你可別跟我胡扯。」 一聽這話,就知道不能說實話了;魏升笑道:「杏姑娘先就疑心我了,倒像我騙了你多少回似的。」 「不多一回。上次你送我回來,我問你芹二爺提親的事,你說從沒有聽說過,那不是騙人?」 「這我就不用分辯了!我確實沒有聽說過,你楞說我知道,這跟誰分辯去?」魏升又說:「你想,那時候我跟震二爺到熱河才一天,跟何大叔一共沒有能說上十句話,怎麼會聽說過芹二爺提親的事?」 「那你現在是聽說了。」 「是啊!」 「好!你說給我聽聽是怎麼回事?」 這是個難題,魏升不知道那些話能說,那些話不能說。剛才進門時,聽曹震教他的那套話,已可會意,少提「芹二爺」為妙。因此他只談烏家那方面。 「烏都統、烏太太、武大小姐全看中了芹二爺,烏二小姐一肚子的墨水平常人看不上眼,要考過了再說——」 「考甚麼?」杏香打斷他的話問。 「考芹二爺,作詩作對子,得考中了才提親。」 「原來考這個!」杏香不自覺地發笑,「王三姊拋綵球,烏二姐考女婿。」 「可不是嘛!少有出見的事。」 「那麼,考中了沒有呢?」 「你想呢?」 「考中了。」 「是的。」 「還有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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