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 |
七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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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就是搭話的機會,魏升接口說道:「芹二爺明天上午會來。」說著微微使了個眼色。主僕倆這樣眉目傳語慣了的,雖只是眼皮一眨,曹震已經會意,隨即問道:「芹二爺跟你說了的?」 「不是!杏姑娘要我帶信給芹二爺讓他明兒一早來。不過,」魏升轉臉對杏香說:「如果今兒晚上收拾行李麻煩,睡得遲,明兒一大早,恐怕芹二爺起步來。」 這是暗示曹震有這回事,但他會擋住曹雪芹,至少不讓他一早就來,那時就有騰閃回轉的餘地了。意會到此,曹震很從容地說道:「好吧!明兒早晨看,如果芹二爺來得早,我就不必過去了,在這兒吃了中飯動身。」這樣說法,看是安排妥當了,魏升辭去,曹震回臥室;杏香幫著收拾完了,亦會自己屋子,在燈下靜靜的喝著茶等翠寶,不過心裡卻一直在捉摸一件事,看曹震神情,不像是他準備跟翠寶分手的樣子。 因此,當翠寶一來,她首先問到曹震跟她的事:「震二爺到底什麼時候帶你到易州去?」 「不一定到易州。」 「到哪裡呢?」 「他的意思,想跟他們家說清楚,把我接了回去。」 「那好啊!」杏香喜動顏色,「這真是件喜事!」不過馬上警覺,即使喜事,她眉頭何以沒有喜色,反有憂愁? 「好倒是好!有件事我可真為難了。」 「什麼是為難?」 翠寶不做聲,然後抬頭看了她一眼,胸脯起伏,似乎要鼓起勇氣才能把她的話說出來;可是,結果仍是沉默。杏香的臉色也變了!是何難事,如此難於出口。急躁之下,不由得聲氣就有些粗暴了。 「你倒是說呀!什麼要命的事,這麼為難?」 翠寶用歉疚的眼光看著她;突然,又低下頭去說:「算了!等一陣子再說。」 杏香把她的話咀嚼了幾遍,終於便出滋味來了;不過這滋味並不好受,不知是酸是苦?也不知道這酸苦的滋味,是不是該與翠寶相共?「向來是礙著我?」她問,「震二爺怎麼說?」 話由杏香自己說破,翠寶自然松了一口氣,「我是不願意讓你受委屈。」她說,「我已經低三下四了,何苦又叫人家把你也看低了。」 這是怎麼說?杏香想了一下問道:「你是說,曹家會看低了我?」 「你想,以我在曹家的身份,把你帶了去,人家會把你看成什麼人?雖說芹二爺,——」 「你別提他了!」杏香搶著說:「如今我跟了你去,連陪嫁的丫頭都算不上,我不進他曹家的門,不算他家的丫頭,還不行嗎?」 「是啊!」翠寶附和著說:「所以我決定擱一擱,等芹二爺跟你的事辦妥了,咱們一起進他曹家的門。」 「哼!」杏香冷笑一聲,「你別做春夢了,哪裡還有什麼芹二爺跟我的事?震二爺早就算計好了,乾脆一句話,只要你,不要我!」 翠寶先不作聲,過了一會兒才說:「他不要你,我可不能不要你。」 「嫂子,有你這句話就夠了,不枉咱們姑嫂一場。你也是『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』,你就不用管我了,先打算你自己的事,你有了歸宿,我也放心。」 「那麼,」翠寶問到:「你呢?」 「我?」杏香內心茫然,老實答說:「這會兒哪裡有什麼好主意?反正『船到橋頭自會直』,不能說一離了你,我連日子都不過了。」 「你一個人怎麼過?」 這才是翠寶要來談得事;盤馬彎弓,落入主題,就不必再多說廢話,她說她打算將杏香託付給仲四——當然,這也要靠曹震的面子;還有句沒說出來的話,曹震的意思是,讓仲四留意做個媒,將杏香嫁了出去;他願意送一份嫁妝。杏香只聽她說,並無表示;自己在心裡捉摸,如何不受屈辱的一個人活下去?倘或真地想不出好辦法,最後一條路,便是照翠寶的話,暫時投靠仲四。 「妹妹,」翠寶催問著說:「你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 「我還在想,」杏香答說:「你不用心急,我既然許了你,不讓你為難,你儘管放心去辦你自己的事好了。」 翠寶臉一紅,「我只是不放心你。」她說:「反正你一天沒有安頓好,我一天不談曹家的事。」 【第二部 第十三章】 魏升根本無意為杏香帶信;曹雪芹也不會睡得很晚,什麼收拾行李原是子虛烏有之事,早睡早起,在梳洗時便在盤算如何派桐生去看杏香,傳達自己心裡的一番打算。有一點是很明白的,有曹震在,桐生一去就會引起他的懷疑,而且怎麼樣也找不到跟杏香單獨談話的機會。想來想去,唯一的辦法是,讓桐生落後一步。 「看樣子總要吃了午飯才動身。等我跟震二爺上了車,你到杏香哪裡去一趟。」 桐生已知道幹什麼,平靜的答一聲:「是。」 「你跟杏香說,我不會丟了她不管,等我回京以後,我回想法子接她進門,請她耐心等著。」 桐生大不以為然,忍不住說到,「芹二爺,你能想出什麼法子來?何必弄個空心湯圓給人家吃?」 「你怎麼知道是空心湯圓?我自然有我的法子。」 「那麼,芹二爺,」桐生儘量裝出合作的神情,「你是什麼法子,能不能跟我說一說?萬一不大妥當,還可以商量。」 「我是找秋月,她一定有法子。」 他不能說找秋月無用,因為沒有理由。這樣,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,桐生點點頭說:「好,我知道了。」 「把話說到了,你隨後趕了來。」 「那當然,」桐生心想,別說秋月,就是「太太」也未見得能有什麼法子;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根本就不必去找杏香。 哪知等曹震一來,曹雪芹忽然變了主意。原來曹震聽得翠寶告訴他,杏香如何負氣,既然已經有那樣決覺得表示,就不必再迂回轉折的移花接木了,乾脆將杏香託付給仲四;當然,這件事還得跟仲四奶奶細談,所以一早就趕到鏢局來,曹雪芹聽說他跟仲四有事商量,問明吃過午飯動身,而且不再去翠寶那裡了,心想這不是私下去看杏香的絕好機會? 於是,他喚了桐生來,悄悄說道:「我自己去一趟,回頭震二爺問起來,你隨便遍個理由,可千萬別說我到杏香哪兒去了。」 桐生不妨有此變化;阻攔無計,只有出以耍賴恐嚇的手段了,「芹二爺,」他說,「這件事我可不敢保險;震二爺的事,可沒有準譜兒,回頭心血來潮,要再看一看翠姨,撞見了可別怪我!」 曹雪芹聽他言語支離,神態又帶著些桀驁不馴,再想一想他過去的言語行動,恍然大悟,他也是站在曹震這一面的。當下有被背叛了的感覺,怒氣勃然茁發,但還是忍了一下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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