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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七六


  桐生一句一句接著問,咄咄逼人的氣勢,讓曹雪芹招架不住了。

  「芹二爺,」桐生平心靜氣的勸道:「這件事很難,太太跟人家說不出口;四老爺知道了,臉色一定不好看。就算勉強弄成了,人家烏二小姐心裡會痛快呢?而且杏姑娘也不是怎麼肯遷就的脾氣,何必弄得家宅不和、自己找罪受?」

  想想她的話也不錯,可是曹雪芹總覺得於心不安,如果往後總是衾影自慚,終身深受良心的責備,倒不如慎之於始。

  「芹二爺,你別在三心兩意了,倘或你覺得這件事,是你心裡的一塊病,我倒有個法子。」

  聽這一說,曹雪芹心中一喜,「你快說!」他催促著,「是甚麼法子?」

  「這樣,過兩天我到通州去一趟,把前後經過情形跟翠姨說一說;把杏姑娘送走,是四老爺跟震二爺,瞞著芹二爺幹的事。芹二爺知道了要趕來表明心跡,讓四老爺拘管住了,寸步難行;為此,讓我到通州來一趟,請杏姑娘暫且忍耐,芹二爺一定會想法子把這件事辦成。你看,這樣子好不好?」

  「好!」曹雪芹毫不遲疑的回答,「你說的話,跟我說的話,不就是一個意思嗎?」

  他不知道桐生的打算是,當著杏香說了這一番話;私下跟翠寶還有一番話說,是作為桐生自己旁觀者清的勸告:看樣子這件事很難,也不知那年那月才辦得成;勸杏香死了心吧,免得耽誤了青春年少。翠寶當然明白,這就是回絕的表示,自會慢慢去化解此事。

  如果他把這一層意思也說了出來,曹雪芹一定不會同意;因為跡近欺騙,所以他只藏在心裡。而且他也打算好了,不必特為到通州去一趟;想來會派她進京接馬夫人,路通通州,順便就辦了這件事。

  ***

  修行宮「草房」的事很順利,如期在正月底以前,畫好了圖樣,備好了奏摺,曹震定在二月初一回京覆命。早在三天前,曹頫便談到烏家的親事;曹震對於當時馬夫人何以託詞推延的癥結,已完全了解,曹雪芹的想法既已改變,杏香這個障礙亦已消除,馬夫人自然可以來了,因而很有把握得說:「我回京跟二嬸一說;請她儘早來。四叔不妨先通知烏家,二月裡一定可以來赴約。」

  「嗯,嗯。」曹頫答說:「烏家當初原說要派人去接;我想也不必麻煩人家了。你看,是你那裡派人送呢,還是我這裡派人去接?」

  曹震認為護送內眷,以派家人為宜;但商量派誰,卻有些難處。老成可靠自然是何謹,只是他上了年紀,體力衰頹,難耐勞苦,旅途上照料不過來。此外只有桐生,但又怕他年紀太輕,不夠老到。

  談到這裡,曹雪芹覺得不能不開口了,「應該我去。」他說:「有桐生,再帶上何誠,路上也照應得了了。」

  曹震猶未開口,曹頫已大為贊成,「這也是你一番孝心,理當如此。」他說:「就這麼辦吧!」

  見此光景,曹震自然不必再多說甚麼。他並不反對曹雪芹去迎接母親,只是顧慮著經過通州,會跟杏香見面,又生枝節,這一層卻不能不先說清楚。

  「這一回,你是專程去接太太。」他暗示地說:「其他的事,都擱在後頭。」

  曹雪芹一時沒有聽懂;多想一想才會過意來。他的自告奮勇去接母親,先是出於自覺有此義務之一念,但隨後卻發現正好順路去看杏香;同時他也有了一個主意,要把他跟杏香結識的經過,在秋月面前和盤托出,看她有甚麼好辦法。

  因此,在瞭解了曹震的意思之後,一時不願有所表示;心裡在想,如果秋月能籌得善策,可以不負杏香,那在通州見不見面都無所謂了。

  不過,此中又有一層難處,跟秋月談杏香,少不得也要談翠寶,這就牽連到曹震了。轉念到此,覺得不妨先問一問他;弄清楚了他的意向,才好拿自己的主意。

  「震二哥,」他問,「易州的差使,十拿九穩了?」

  「雖不敢說十拿九穩,六七分把握是有的。」曹震反問:「你怎麼忽然提到這件事?」

  「自然是為了翠寶姊。」曹雪芹說,「你打算先把她帶到易州,等陵工差使一完,要回京了,你怎麼辦?」

  「不用等差使完,我就得找機會跟你錦兒姊說了。」

  「把她接回去?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這麼說,主意是現在就已經定了。」

  「是啊!」曹震很從容地說:「我看她人不錯,待人接物,很知道分寸;將來不至於跟你錦兒姊處不來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何不現在就過個明路?」曹雪芹緊接著又說:「你要是覺得自己不打好開口,我替你來說;我也不是直接跟錦兒姊打交道,我先告訴秋月,讓她給你做個現成媒人,最妥當不過。」

  曹震深深看了他一眼說:「你倒很熱心!」

  曹雪芹知道他動疑了,急忙說道:「我完全是為翠寶姊,早有歸宿,也好安心。」

  曹震信了他的話,細細考慮了一會說:「說不妨說,不過有個說法:我易州的差使成功了,不能沒有人照應。可是我不能把你錦兒姊接了去,山上生活苦,她又有孩子,這都不說;陵工差使,根本就不准接眷。所以翠寶一時也還不能進門,如果有了名分,就不能跟我到陵工上去了;她的這件事,只有等差使完了再說。倘或我未得陵工差使,那也就一切不必談了。」

  「你是說,如果未得陵工差使,就不接翠寶姊進門,這段姻緣就算——」

  「你放心,我跟翠寶的事,吹不了。」曹震懂他未說完的那句話的意思,「這麼說,不過是為我自己占個地步而已。」

  「我明白了!」曹雪芹深深點頭,極有把握地:「錦兒姊不是那種小氣的人,這件事包在我身上,一定能辦成。」

  「慢點!」曹震終於發覺了,「你跟秋月談翠寶,提不提杏香?」

  曹雪芹看機關已露,不便瞞他,便即說道:「那是免不了的。」

  「那麼,你是怎麼個說法呢?」

  「我想問問她,有甚麼好辦法?」

  「她也無能為力,」曹震大為搖頭,「你最好別再提杏香;對你的終身大事,非常不好。」

  聽得這話,曹雪芹頗為反感,不由得針鋒相對的頂了過去:「找杏香來,不也是你做主的嗎?」

  話不大客氣,不過曹震倒沒有生氣,「此一時也,彼一時也。」他說:「而且,我找來的,仍舊是我把她送回去,你一點兒麻煩都沒有。」

  聽的後面兩句話,曹雪芹為之啼笑皆非;知道多說無用,只照原來的想法,向秋月問計是正辦。

  ***

  曹震是早就打算好了的,並且上車之前就做了交代:「咱們進今天太陽下山以前趕進京,到通州打擾,也不必擾仲四掌櫃了,隨便找個館子,吃完了就走。」

  桐生與魏升無不會意,這是為了不讓曹雪芹跟杏香有見面的機會。曹雪芹自己也知道,不過他心中已經有算計,所以並不在意。

  那知通州附近,這一陣子細雨連綿,路途本就泥濘不堪,加以皇帝謁陵,扈從的官員由間道抄到前站去辦差,千輪萬蹄,將順義到通州這條大路,蹧蹋得不成樣子;好不容易掙到通州在望,騾車卻又陷在深溝之中,連曹震、曹雪芹一起處理,累得滿頭大汗,依然無濟於事。

  「二爺,不行了!」魏升向曹震說:「你跟芹二爺騎我跟桐生的馬,先到通州吧!留桐生跟車把式看行李,我想法子找人把車子弄出來。」

  事出無奈,只好如此。到得仲四鏢局裡,大家看他們兄弟倆那種狼狽的模樣,無不吃驚;等問清楚了是怎麼回事,仲四趕緊派人去接應;然後叫人置備潔淨衣衫新鞋襪,又關照廚房備酒飯,為他們兄弟壓驚接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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