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七五


  「對了!看著挺好、挺順的一件事,往往臨時就會起變化。不,」曹震緊接著改口,「不是變化,是有波折。」

  「是啊!我想也不會變化。路子是不錯的,不過不能一下子就走到,得繞個彎子,那也沒法,只有耐著性子等。」

  「不錯,耐性最要緊。好比走長路,沒有耐性,就會心浮氣躁,越發走得慢了。如果有耐性,根本就不去想,要什麼時候才能走到,反倒不知不覺地就到家了。」

  兩人一吹一唱,整套話都是說給杏香聽的。言者有心而裝作無意,最能打動聽者的心,杏香在想,耐性也有個限度,好事多磨會把耐性都磨光!見了曹雪芹必得跟他討一個日子,耐性等到那一天?

  「我不想再喝了。」曹震推杯而起;取出懷錶,寫開蓋子看了一下說,「二更都過了。」

  「你不喝碗粥?」翠寶問說:「是拿野鴨子熬的。」

  「我不餓!你們喝吧。」

  「咱們喝!」翠寶跟杏香說,「明兒就不好吃了。」

  於是姑嫂倆喝野鴨粥;曹震手持剔牙杖,在屋子裡一面踱方步,一面想心事。就這時突然聽得有人叩門,杏香立刻停止咀嚼,側耳靜聽;翠寶卻大聲喚到,「吳媽,吳媽,有人叫門。」話雖沒有完,曹震已經藉口:「我去!「隨即掀簾而出。

  「剛才怕熬了粥沒有人喝,可惜;這會兒只怕又嫌不夠了。」翠寶問到:「如果三個人都來了,粥不夠怎麼辦?」

  【第二部 第十二章】

  「我看看去,」杏香答非所問地往外走,翠寶便也跟了出去,站在走廊上等著看,來了幾個人?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,只來了一個,是魏升;只聽曹震在問:「芹二爺呢?」

  「行李散了!看著桐生跟車把式在捆行李呢!」魏升答說,「我怕二爺不放心,特為來說一聲。」這時主僕居停都已進了堂屋,魏升向翠寶與杏香都招呼過了,聽曹震又問:「芹二爺什麼時候來?」

  「只怕不能來了!我還得趕回去幫著拾掇行李。」

  「好吧!你幹回去好了」。

  「是!」魏升答應著往後退。

  「等等,「翠寶喊住他說,」喝碗熱粥再走。「「是,謝謝翠姨。」

  這就像在自己家一樣,魏升逕自到廚房裡去喝粥。杏香卻格外體恤,「今兒晚上很冷。」他說,「讓他喝點酒,擋擋寒氣。」說完,從桌上拿起酒壺,又去了一碟風魚,去送給魏升。

  「杏姑娘,」魏升笑嘻嘻的站起來,「多謝,多謝!」

  「謝倒不用謝!不過,我問你句話,你可別跟我胡扯。」

  一聽這話,就知道不能說實話了;魏升笑道:「杏姑娘先就疑心我了,倒像我騙了你多少回似的。」

  「不多一回。上次你送我回來,我問你芹二爺提親的事,你說從沒有聽說過,那不是騙人?」

  「這我就不用分辨了!我確實沒有聽說過,你楞說我知道,這跟誰分辨去?」魏升有說:「你想,那時候我跟震二爺到熱河才一天,跟何大叔一共沒有能說上十句話,怎麼回聽說過芹二爺提親的事?」

  「那你現在是聽說了。」

  「是啊!」

  「好!你說給我聽聽是怎麼回事?」

  這是個難題,魏升不知道那些話能說,那些話不能說。剛才進門時,聽曹震教他的那套話,已可會意,少提「芹二爺」為妙。因此他只談烏家那方面。

  「烏都統、烏太太、武大小姐全看中了芹二爺,烏二小姐一肚子的墨水平常人看不上眼,要考過了再說——」

  「考什麼?」杏香打斷他的話問。

  「考芹二爺,作詩作對子,得考中了才提親。」

  「原來考這個!」杏香不自覺地發笑,「王三姐拋繡球,烏二姐考女婿。」

  「可不是嘛!少有初見的事。」

  「那麼,考中了沒有呢?」

  「你想呢?」

  「考中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還有!」魏升搖搖頭做個苦笑,「我可不知道了,我知道得就這麼多。」

  杏香不信,但又無法再多逼出他的話來,恨恨地說道:「我就知道你胡扯!」

  「是不是!我就知道你會疑心我。我真的不知道,你讓我說什麼?」

  「好!那麼我問一句你一定知道的話,芹二爺這趟會京去幹什麼?」

  「不是去接我們太太嗎?」

  先前應付的滴水不漏,這句話可漏了馬腳;杏香心想,剛才問曹震,馬夫人跟烏太太何時見面?他說還不知道。明明都已經進京奉迎去了,何能不知?顯見的曹震是說假話。要捉摸的是他為什麼要說假話?杏香心想只有一個理由,根本就是他要把她跟曹雪芹隔離開來。這又是為了什麼呢?因為如此,想跟曹雪芹見面的念頭便於迫切;於是,毫不考慮地說:「我托你捎個信給芹二爺,請他明天一大早就來。」

  魏升心中一跳,這跟曹震教代的話,大為抵觸;曹震要他告訴曹雪芹,明天一大早就走。到時候杏香不見人到,追問起來,存心避她的真相就會拆穿,豈非大大的一場風波?魏升考慮下來,認為只有一個應付的辦法,就是把杏香所托之事,透露給曹震;看他的臉色,在做道理。於是他說:「杏姑娘,你先請回吧!你的話,我替你帶到。」

  「一定要帶到。」杏香猶自叮囑一句,放回堂屋;曹震已回臥室,翠寶正在收拾桌子,杏香上前幫忙,在燭光下突然發現翠寶眉宇間堆滿了心事似的,不由得一驚。「怎麼啦?」她問:「你的氣色不大好。是不是——」她想問,是不是震二爺說了什麼?但怕曹震聽見,所以縮了回去。

  翠寶不即回答,索性坐下來,摸一摸臉,然後支頤沉思——這是真的有了重重心事的樣子了。杏香也坐了下來,湊近翠寶,低聲問到:「剛才震二爺說了什麼?」

  顯然的,就剛才她跟魏升談話的片刻,曹震不知道談了什麼足以讓翠寶發愁的事。那是件什麼事呢?莫非她跟曹震之間,起了什麼變化?

  「二爺、二爺!」是魏升在外面喊。

  杏香便去掀開門簾,放他進屋;曹震短衣拖鞋,也從臥室中踏了出來。

  「我要回去了。二爺還有什麼話交待?」

  「你告訴芹二爺,我明兒上午到鏢局子裡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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