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七四


  「是啊!」曹震很從容地說:「我看她人不錯,待人接物,很知道分寸;將來不至於跟你錦兒姐處不來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何不現在就過個明路?」曹雪芹緊接著又說:「你要是覺得自己不打好開口,我替你來說;我也不是直接跟錦兒姐打交道,我先告訴秋月,讓她給你做個現成媒人,最妥當不過。」

  曹震深深看了他一眼說:「你倒很熱心!」

  曹雪芹知道他動疑了,急忙說道:「我完全是為翠寶姐,早有歸宿,也好安心。」

  曹震信了他的話,細細考慮了一會說:「說不妨說,不過有個說法:我易州的差事成功了,不能沒有人照應。可是我不能把你錦兒姐接了去,山上生活苦,她又有孩子,這都不說;陵工差事,根本就不准接眷。所以翠寶一時也還不能進門,如果有了名分,就不能跟我到陵工上去了;她的這件事,只有等差事完了再說。倘或我未得陵工差事,那也就一切不必談了。」

  「你是說,如果未得陵工差事,就不接翠寶姐進門,這段姻緣就算——」

  「你放心,我跟翠寶的事,吹不了。」曹震懂他未說完的那句話的意思,「這麼說,不過是為我自己站個地步而已。」

  「我明白了!」曹雪芹深深點頭,既有把握的:「錦兒姐不是那種小氣的人,這件事包在我身上,一定能辦成。」

  「慢點!」曹震終於發覺了,「你跟秋月談翠寶,提不提杏香?」

  曹雪芹看機關已漏,不便瞞他,「那是免不了的。」

  「那麼,你是怎麼個說法呢?」

  「我想問問她,有什麼好辦法?」

  「她也無能為力,」曹震大為搖頭,「你最好別再提杏香;對你的終身大事,非常不好。」

  聽得這話,曹雪芹頗為反感,不由得針鋒相對的頂了過去:「找杏香來,不也是你做主的嗎?」

  話不大客氣,不過曹震倒沒有生氣,「此一時也,彼一時也。」他說;「而且,我找來的,仍舊是我把她送回去,你一點兒麻煩都沒有。」

  聽的後面兩句話,曹雪芹為之啼笑皆非;知道多說無用,只照原來的想法,向秋月問計是正辦。

  【第二部 第十一章】

  曹震是早就打算好了的,並且上車之前就做了交代:「咱們進今天太陽下山以前趕進京,到通州打擾,也不必擾仲四掌櫃了,隨便找個館子,吃完了就走。」

  桐生與魏升無不會意,這是為了不讓曹雪芹跟杏香有見面的機會。曹雪芹自己也知道,不過他心中已經有算計,所以並不在意。哪知通州附近,這一陣子細雨連綿,路途本就泥濘不堪,加以皇帝謁陵,扈從的官員由閑道抄到前站去辦差,千輪萬蹄,將順義到通州這條大陸,糟蹋得不成樣子;好不容易掙到通州在望,騾車卻又陷在深溝之中,連曹震、曹雪芹一起處理,累得滿頭大汗,依然無濟於事。

  「二爺,不行了!」魏升向曹震說:「你跟芹二爺騎我跟桐生的馬,先到通州吧!留桐生跟車把式看行李,我想法子找人把車子弄出來。」事出無奈,只好如此。到的仲四鏢局裡,大家看他們兄弟倆那種狼狽的模樣,無不吃驚;等問清楚了是怎麼回事,仲四趕緊派人去接應;然後叫人製備潔淨衣衫新鞋襪,有關照廚房備酒飯,為他們兄弟壓驚接風。

  盡日落前趕進京的計畫,自然成了泡影;回翠寶哪裡去住,亦勢不可免,因為仲四已經派人去通知過了。飯罷喝茶,看曹震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樣,曹雪芹知道他的心事,心想,不必讓他為難,杏香那裡,不妨明天派桐生去解釋誤會。打定了主意,便即說道:「震二哥先回去吧,我在這兒等行李,今兒就住在這裡了。」

  「何必,何必!」仲四接口:「都交給我好了!兩位二爺累了一天,好好息著去吧。」

  他倒是一番好意,曹雪芹卻有難言之隱;於是曹震說:「不!讓雪芹今兒住你這裡。」以仲四的江湖閱歷,自然聽得出來,其中別有蹊蹺,便改口答說:「好!好!那麼芹二爺也就早早安置吧,行李我回叫人照看。」

  由於仲四預先已有通知,翠寶跟杏香便有一番忙碌了,收拾屋子,預備飲食——當然足夠他們兄弟兩個人食用的。

  「我不是一再跟你說,芹二爺不是那種人,一定會有一個交待。」翠寶欣慰而得意的,「你看,怎麼樣?」

  原來魏升送杏香回來時,只私下告訴翠寶說:「有人替芹二爺提親,杏姑娘在那兒不便,讓我給送了回來,有話等震二爺來了再說。」語焉不詳,只有自己去推測,翠寶猜想,大概杏香跟曹雪芹的事,已經很明顯了;花燭未完,倒已有人等著當姨娘了,這自然會使媒人尷尬,對女家不大好說話。以後細問了杏香,越覺得所見不差,使曹震瞞著曹雪芹所作的處置,那個什麼阿元是烏家派來的坐探,杏香自以暫避為宜。

  杏香原是懷了一肚子的委屈回來的,雖有翠寶竭力勸慰,亦就將信將疑。但此刻心頭,確實疑雲盡掃,看起來是錯怪了曹雪芹;如果當時是有意躲開,眼前又何必自投羅網。

  「來了!」

  杏香耳朵尖,已聽得門外人聲;果然,不久聽的叩門的聲音,年前所用的僕婦去開了大門,門外是曹震,他是由仲四派了兩個夥計,前後打著燈籠走了來的。

  翠寶、杏香一起迎了出去;雙燈高照,卻只得一條人影,翠寶便問,「芹二爺呢?」

  「在鏢局子裡等行李,」曹震大聲說道:「今兒真是慘不可言。」

  「怎麼回事?」翠寶看著他身上問,「你穿的是誰的皮袍?下擺段那麼一截!」

  「仲老四的!」曹震接著跟護送來的人道勞;打發他們走了,才進堂屋坐下,談路上所遭遇的意外,「魏升跟桐生,還在對付那輛車呢!行李裡頭有要緊東西,雪芹要在仲四那裡看著,倘或散了,還得重新捆紮,費事得很,今兒就不來了。」

  姑嫂倆都釋然了,「預備了宵夜。」翠寶說道:「你喝著酒等芹二爺吧!」

  將宵夜的飲食擺了出來,翠寶伺候曹震喝酒;杏香坐在一旁,神思不屬的說話,其實只注意著大門外面。但聽到翠寶問起曹雪芹的親事,她自然而然的就暫且拋卻門外了。

  「那烏都統夫人,是我們太太從小在一起的。烏二小姐是才女,眼界很高;雪芹居然讓她看中了。不過,這件事得要我們太太跟烏太太會了面,才能定局。」

  「太太跟烏太太什麼時候見面?」

  「還不知道。」曹震喝了口酒,慢吞吞的說:「慢慢兒來!世界上凡是好事,沒有不慢的。」

  翠寶聽出他話中,對杏香有暗示的意味,隨即湊合著說:「這大概就叫好事多磨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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