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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「你送了她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等我得了消息,趕去想送她,她已經走了。」

  「昨兒晚上呢?你們睡一屋,總要問問她吧?」

  「怎麼沒有問?誰想到,她就是不說;只說了句,震二爺告訴她,她嫂子病了,很想他。」阿元突然問道:「芹二爺,她嫂子病了,很想她;震二爺是怎麼知道的呢?」

  這又是一句難答的話。曹雪芹心想,既然自己有瞞著的話未說,於力也不能泄曹震得底;因而隨口答說:「這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看他似乎又懶得多說之意,阿元很知趣的不再提這件事;只問:「四老爺跟震二爺都不在家,前面也沒有什麼人伺候,飯是不是開到這裡來吃?」

  「也好!」曹雪芹等她走到門口時,忽然改了主意,「不必了!我還是到前面去吃吧,省的麻煩,反正有桐生在。」

  改主意的緣故,就是為了可以避開阿元跟桐生說話;他做了一個決定,必須儘快告訴桐生。

  「我要跟杏香見一面。」他說:「咱們吃了飯就走;趕一趕,一定可以幹得上。」

  桐生一驚,立即推託,「都走了大半天了,怎麼幹得上?」

  「怎麼趕不上?杏香當然是坐車,咱們騎馬;馬比車快,趕到宿頭不過晚一點,一定能見著面。」

  「何必呢!」桐生勸道:「人家都已經走了。」

  「不!」曹雪芹固執的「一定得見一面。」

  「見了面又能說些什麼?」

  「我得告訴她,我不知道她要走——」

  「芹二爺,」桐生搶著說道:「那一來就大糟特糟了。」

  「怎麼會?」

  「怎麼不會?」桐生問道:「芹二爺,你見了她,把話跟她說明白了,意思是仍舊要她;那麼,是怎麼安頓她呢?」

  「我叫她跟著她嫂子,總有一天會把她在接了來。」

  「那一天?」

  「總有那麼一天。」

  「萬一沒有那麼一天呢?」

  桐生一句一句接著問,咄咄逼人的氣勢,讓曹雪芹招架不住了。

  「芹二爺,」桐生平心靜氣的勸道:「這件事很難,太太跟人家說不出口;四老爺知道了,臉色一定不好看。就算勉強弄成了,人家烏二小姐心裡會痛快呢?而且杏姑娘也不是怎麼肯遷就的脾氣,何必弄得家宅不和、自己找罪受?」

  想想她的話也不錯,可是曹雪芹總覺得於心不安,如果往後總是衾影自慚,終身深受良心的責備,倒不如慎之於始。

  「芹二爺,你別在三心兩意了,倘或你覺得這件事,是你心裡的一塊病,我倒有個法子。」

  聽這一說,曹雪芹心中一喜,「你快說!」他催促著,「是什麼法子?」

  「這樣,過兩天我到通州去一趟,把前後經過情形跟翠姨說一說;把杏姑娘送走,是四老爺跟震二爺,瞞著芹二爺幹得事。芹二爺知道了要趕來表明心跡,讓四老爺拘管住了,寸步難行;為此,讓我到通州來一趟,請杏姑娘暫且忍耐,芹二爺一定會想法子把這件事難成。你看,這樣子好不好?」

  「好!」曹雪芹毫不遲疑的回答,「你說的話,跟我說的話,不就是一個意思嗎?」

  他不知道桐生的打算是,當著杏香說了這一番話;私下跟翠寶還有一番話說,是作為桐生自己旁觀者清的勸告:看樣子這件事很難,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辦得成;勸杏香死了心吧,免得耽誤了青春年少。翠寶當然明白,這就是回絕的表示,自會慢慢去化解此事。

  如果他把這一層意思也說了出來,曹雪芹一定不會同意;因為跡近欺騙,所以他只藏在心裡。而且他也打算好了,不必特為到通州去一趟;想來會怕她進京接馬夫人,路通通州,順便就辦了這件事。

  【第二部 第十章】

  修行宮「草房」的是很順利,如期在正月底以前,畫好了圖樣,備好了奏摺,曹震定在二月初一回京覆命。早在三天前,曹頫便談到烏家的親事;曹震對於當時馬夫人何以托詞推延的癥結,已完全瞭解,曹雪芹的想法即已改變,杏香這個障礙即已消除,馬夫人自然可以來了,因而很有把握得說:「我回京跟二嬸一說;請她儘早來。四叔不妨先通知烏家,二月裡一定可以來赴約。」

  「嗯,嗯。」曹頫答說:「烏家當初原說要派人去接;我想也不必麻煩人家了。你看,是你那裡派人送呢,還是我這裡派人去接?」

  曹震認為護送內卷,以派家人為宜;但商量派誰,卻有些難處。老成可靠自然是何謹,只是他上了年紀,體力衰退,難耐勞苦,旅途上照料不過來。此外只有桐生,但又怕他年紀太輕,不夠老到。

  談到這裡,曹雪芹覺得不能不開口了,「應該我去。」他說:「有桐生,再帶上何謹,路上也照應得了了。」

  曹震猶未開口,曹頫已大為贊成,「這也是你一番孝心,理當如此。」他說:「就這麼辦吧!」

  見此光景,曹震自然不必再多說什麼。他並不反對曹雪芹去迎接母親,只是顧慮著經過通州,會跟杏香見面,又生枝節,這一層卻不能不先說清楚。

  「這一回,你是專程去接太太。」他暗示地說:「其他的事,都擱在後頭。」

  曹雪芹一時沒有聽懂;多想一想才會過意來。他的自告奮勇去接母親,先是出於自覺有此義務之一念,但隨後卻發現正好順路去看杏香;同時他也有了一個主意,要把他跟杏香結識的經過,再求樂面前和盤托出,看她有什麼好辦法。因此,在瞭解了曹震的意思之後,一時不願有所表示;心裡在想,如果秋月能籌得善策,可以不負杏香,那在通州見不見面都無所謂了。

  不過,此中又有一層難處,跟秋月談杏香,少不得也要談翠寶,這就牽連到曹震了。轉念到此,覺得不妨先問一問他;弄清楚了他的意向,才好拿自己的主意。

  「震二哥,」他問,「易州的差事,十拿九穩了?」

  「雖不敢說十拿九穩,六七分把握是有的。」曹震反問:「你怎麼忽然提到這件事?」

  「自然是為了翠寶姐。」曹雪芹說,「你打算先把她帶到易州,等陵工差事一完,要回京了,你怎麼辦?」

  「不用等差事完,我就得找機會跟你錦兒姐說了。」

  「把她接回去?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這麼說,主意是現在就已經定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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