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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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信,只明白一半,想來要談烏家的親事。他靜靜地將信封好,放回桌上,很沉著的等著。 「烏家的事,如果照我的意思,太太會很為難,再說烏二小姐又這麼親自來解釋,我再有甚麼話,就是不通人情了。」曹雪芹略停一下說,「你回京裡去一趟,就說我照太太的意思辦好了。太太如果願結這門親,最好早一點兒動身。」 「是!」桐生對他的決定很滿意,也很得意,有一種幹成一件很難辦的事的感覺;他揚起臉答說:「天氣也轉暖了,我自有說詞,能催的太太馬上動身。」 「也不必太匆促,定了行期,儘快捎個信給我;你就在家,伺候了太太來。」 「那當然,一定是這麼辦的。」桐生緊接著說:「烏二小姐自己來過,這話能說不能說?」 「問你自己啊!這件事大概我不讓你說,你嗓子眼裡也會癢的忍不住。」 桐生笑了,然後又問:「還有甚麼話要我稟告太太的。」 「有件事,你仍舊跟秋月說好了。就是——」曹雪芹很吃力地說:「杏香的事。」 聽這一說,桐生眼睜得很大,「杏香怎樣?」他問。 那神氣有些咄咄逼人;曹雪芹頗感威脅,咳嗽了一聲,方能發話,「我不能做始亂終棄的事。」 桐生跟曹雪芹讀書,讀過《西廂記》的曲本,當即答說:「她又不是崔鶯鶯,談不上始亂終棄。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」曹雪芹一鼓作氣地說:「你跟秋月說,讓她稟告太太,親事歸親事,杏香歸杏香,我不能喜新厭舊。」 桐生覺得他的話說得不夠清楚,「那麼,」他問:「芹二爺,你是想太太怎麼替你辦這件事?」 「請太太做主。能讓我把杏香留下來。」 桐生沉默了片刻答說:「我說是說。不過這件事,我看太太也為難。」 「你別管,只把話說到了就是了。」 「是!」桐生拿他的話咀嚼了一下,意又所會,便即問說:「太太要是不許呢?」 「不會不許。」 「萬一不許呢?」 「那,那可是沒法子的事了。只能問震二爺,該怎麼辦?」 「是的。」桐生點點頭,「我也在想,這件事怕只有震二爺才能辦。」 原來桐生已別有意會——對烏家這門親事,他從一開始就非常熱心,這也是他對主人家的一片忠心,想起馬夫人的心事,也想到曹雪芹的前程,覺得聯姻烏家是件再好不過的事。特別是在這天見了烏雲娟以後,更下了一個怎麼樣也要促成這件好事的決心。 可是好事多磨,起了那個誤會,好不容易已挽回過來,決不能再生波折。但是,杏香卻明擺著是個障礙。 「要不要再跟阿元商量?」他一直在想;他很佩服阿元,相信他一定會有消除這個障礙的好辦法。但那一來必須洩漏曹雪芹的祕密,這會引起甚麼不可測的後果,他不能不顧慮。 想了一夜,始終委決不下;第二天起來,先收拾了隨身行李,然後跟曹雪芹去討回話,「芹二爺跟四老爺說好了沒有?說好了,我好跟何大叔去要盤纏。」 「等一等吧,聽說震二爺馬上要來了。」 桐生精神一震,「這是那裡來的消息,」他問。 「鏢局子裡送來的信。」 桐生靈機一動,隨即說道:「芹二爺,我想先迎上去接震二爺,把這件喜事,先跟他說一說,免得一來了跟四老爺談起來,接不上頭。」 曹雪芹無可無不可的答說:「也好!」 得了這句話,桐生立即趕到鏢局,打聽到了曹震的行蹤,跟鏢局裡借了一匹馬,中午趕到尖站,很順利地找到了曹震。 「你怎麼在這裡?」曹震問說:「是要回京嗎?」 「不是。」桐生答道:「是特為來接震二爺的。」 「喔,」曹震很注意的問:「是有甚麼事嗎?」 當然。不是有事,何必特為迎了來?桐生只點點頭,卻不開口,曹震便知是必須私下才能談的話了。 於是,他將隨從都遣了開去;然後說道:「是甚麼要緊話?你說吧!」 「芹二爺的親事,震二爺聽說了?」 「是啊!我在京裡聽說了。」曹震問說,「烏家二小姐的脾氣不大好,是不是?」 「不!是誤會。」桐生放低了聲音說:「烏二小姐私下來看了芹二爺,當面說清楚了。」 「甚麼?」曹震又詫異、又好奇地問:「你說烏二小姐私下來看了芹二爺?」 「是的。」桐生將經過情形,細說了一遍。 曹震是一直含著笑在傾聽的;聽完了,很興奮得說:「這可真是一件喜事,烏二小姐的人才,足足配得上你芹二爺。而且——」他將跟烏家結親,對曹家有幫助的話嚥住了。 「好事倒是好事,有一樁為難的事,要請震二爺作主。」桐生停了一下說:「杏香怎麼辦?」 這一說,曹震愣住了,考慮了好一會才問,「你芹二爺的意思怎麼樣?」 「芹二爺的意思是,最好能請太太做主,把杏香留下來;如果真的不行,也就沒法子了。」桐生又說:「這件事如果先跟烏家說明,怕太太難以開口;倘或事先不說,等烏二小姐過來了,忽然屋子裡又跑出一個人來,烏二小姐一定不高興,說不定——」 「你別說了!」 曹震揮一揮手說:「我明白。你先找魏升吃飯去。」 吃完飯,一起上路;曹震只在臨上車以前,說了句:「等我到了再說。」更無別話。桐生一直覺得曹震神通廣大,甚麼事都難不倒他;反正只要把話說到了,也就等於把事情辦成一半了,所以也不再多說,跨馬疾馳,到了承德,先到鏢局還了馬,再趕回家,曹震也是剛到。 一到當然先跟曹頫談正事。第一件當然是修行宮草房的事;曹頫年前到熱河時,正逢大雪,相度地形,當然有困難;皇帝對這層頗為諒解,交代平郡王傳旨,只要天一晴,就儘快辦這件事,而且定了個期限,在皇帝謁陵回京以後,便要能看到圖樣。 「皇上啟駕的日子,定了沒有?」曹頫問說。 「定了,正月廿四啟鑾。」曹震屈著手指數,「這回只謁昭西陵、孝陵、孝東陵、景陵,來去大概十天工夫。今天正月二十,咱們有半個月的工夫。」 「半個月?」曹頫頓時緊張,「踏勘、畫圖、覆奏,來得及嗎?」 「來得及。我找了一個好手來,明天就到;咱們儘月底以前把它弄妥當,我帶覆奏回京,正好趕上。」 聽這一說,曹頫略微心寬,「今天太晚了,」他說,「明兒一早咱們先找烏都統,要他多派人照料。」 「喔,」曹震被提醒了,「聽說雪芹快要做烏都統的女婿了?」 「是啊!我正要問你那!你二嬸,到底甚麼時候動身。烏家的親事,總要等他來了才能談。」 「還要談嗎?」曹震有些詫異。 「不是談別的,是談下定跟迎娶。」曹頫又說:「烏都統夫婦都很器重雪芹。烏二小姐也很賞識他;可不知道雪芹心裡想的甚麼,彷彿不大起勁似地。」 曹震當然明白其中的緣故,但不便跟曹頫明言;還有杏香的事,更不能透露。想了一下,只是建議曹頫寫封信,催一催馬夫人。 「四叔最好今晚上就寫。」曹震又說,「明天等把人送到了,護送的人馬上回京,正好把信帶走。而且,打明兒起,要大忙特忙,怕四叔找不出工夫來寫信。」 「好,我今晚上就寫。」 這時何謹來回事,是將曹震的臥室鋪排好了——原來就預備他住第二進,家具陳設是早就安排好了的;此時只是將他的鋪蓋打開來,料理一張床就算妥當了。 可是曹震卻願意與曹雪芹同住,為的是結伴熱鬧,諸事方便。而且最要緊的是,可以細談烏家的親事,以及如何處置杏香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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