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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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雪芹大感意外,不由得站住腳想了一下;然後踩著輕快的步伐,直奔北屋,掀簾一看,除了曹頫還有何謹。 「今年二十六,明天二十七,這會兒託人進京送信,害得人年下不能團聚;這件事太說不過去了。」曹頫說道:「我跟老何商量下來,只有派桐生最合適。」 「這兒鏢局子裡,有仲四掌櫃的人,要回通州過年,」何謹接著說:「正好把桐生送到通州,到了通州,桐生就能一個人回京了。」 曹雪芹點點頭問道:「四叔打算讓桐生甚麼時候走?」 「當然明天就走。」 「是。」曹雪芹又問:「四叔打算甚麼時候搬?」 「烏都統給我的公館,一切現成;過了破五就搬。」 「你可聽見了!」曹雪芹轉臉對桐生說:「信送到了,馬上就回來幫著搬家。」 「那也不必!總歸是趕不上了;而且,通聲不說把那個杏香趕在年前送到嗎?去了一個,來了一個,人也夠用了。」曹頫又告誡桐生,「在路上凡事小心,別賭錢,別喝酒。」 「我不會喝酒。」 「那就別賭錢!」何謹接著說:「四老爺賞你二十兩銀子做盤纏,只要不賭錢,路上滿富餘的了。」 「我不賭。」 *** 「我信也不寫了!」曹雪芹指著桌上好幾個那信箋揉成的紙團說:「怎麼樣措詞也不合適;你只把我的意思,悄悄兒告訴秋月好了。」 「喔,」桐生有些困惑,「是甚麼事,在信上說不清楚。」 曹雪芹站起身來,在屋子裡閒走了幾步,突然站住腳問:「烏二小姐你見過沒有?」 「見過一回,」桐生答說:「那天四老爺讓我給烏都統去送信,有位小姐站在角門下轎,只看到一個背影;烏家的聽差告訴我,那就是他們家二小姐。」 「你還見過她的背影,我可連背影都沒有見過。」曹雪芹的怨氣上湧,憤憤地說:「考這樣,考那樣,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學問似的!考完了,連個影兒都不露,我可是像猴兒似的,讓人耍了個夠。你說,這算甚麼!」 「原來芹二爺為這個不高興。」桐生勸道,「嬌生慣養的小姐嘛!又是才女;難免的。」 「我可討厭這種眼高於頂的人。」曹雪芹放出很鄭重的臉色,「你跟秋月說,烏家這個二小姐,脾氣太高傲;不見得能跟人和睦相處,我不打算娶她。讓秋月把我的意思,稟告太太。」 「知道了。」 「我的意思弄明白了沒有?」 「明白。」 「還有件事,」曹雪芹又叮囑:「翠寶跟杏香的事,你可別跟人說。」 「不會,不會!我那能去多這個嘴。」 桐生到家,正是乾隆元年正月初一。雖由於仍在國喪期間,八音遏密,既聽不見爆竹之聲,也看不見鮮艷服飾,但街上熙來攘往,自有一種雍正年間所缺少的閒豫氣象,加以這天日麗風和,更顯得人人臉上有一股喜氣。 「咦!」一進二門便遇見秋月,他是代馬夫人送客出門,正要回進去時,發現了他,詫異而又有些不安的問:「大年初一趕回來,有甚麼急事,芹二爺怎麼了?」 桐生也很機靈,直到她心生疑懼,急忙答說:「沒事,沒事,是喜事。」 「甚麼喜事?」 「喏,」桐生按在胸前說道:「有四老爺的信在這裡,等太太看了,你就知道了。」 於是秋月帶著他直奔上房,馬夫人正有錦兒陪著在閒談;看桐生突然回家,亦頗感意外,正待發問時,只見桐生已跪下來磕頭賀歲,接著從貼肉小衣的口袋中,取出曹頫的信,雙手奉上。 「四老爺的信。」秋月說道:「桐生說有喜事。」 「喜事?」馬夫人急忙拆開信來,卻以老花眼鏡不再手邊,便遞了給秋月說:「你快唸來聽。」 秋月不是唸是講,「原來烏太太請太太到熱河去是相親。烏家的二小姐,才貌雙全;烏都統根烏太太都看中了芹二爺。」她笑著大聲說道:「烏二小姐還考了芹二爺,十分中意。四老爺說,這是一頭極好的親事,只等太太去了,看一看烏二小姐,事情就算定局了。」 「謝天謝地!」錦兒高興得嚷道:「這可真是天大的一件喜事,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過了燈節,我陪太太一起上熱河。」 「你別忙!」馬夫人說道:「等我先來問問桐生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 「烏二小姐是才女!先說烏都統要請芹二爺做春聯;做了還要寫,由臨時出個題目,要做一幅嵌字的春聯;芹二爺做了,送進去給烏太太看,直誇芹二爺做得好。後來四老爺回來談這件事,才知道烏都統、烏太太看中了芹二爺;烏二小姐說要考一考芹二爺。現在當然也中意了。」 「喔,」馬夫人又問:「烏二小姐長得怎麼樣?」 「我只見過背影,個子高高的,比芹二爺矮不了多少。」 「對了!」秋月突然想起,「芹二爺的信呢?」 桐生一愣,旋即醒悟,「芹二爺沒有寫信。」他說,「只叫我給太太請安,大家問好。芹二爺說,反正已過了元宵就可以見面了,有甚麼話當面談。」 他算很機警,將曹雪芹不寫信的原因,掩飾得很好。但秋月卻看出他眼神閃爍,而最後那句話,亦似有弦外之音,心知其間必有蹊蹺,要背著馬夫人才能尋根究底問明白。 於是她問,「你還沒有吃飯吧?」 「沒有。」 「這會兒還沒有吃飯?未時都過了。」馬夫人很體恤的,「先吃飯去!回頭我還有好些話問你。」又向秋月說:「他也辛苦了,又是大年初一;別弄些冷飯冷菜吃了不舒服,你去交代一聲。」 此言正中下懷,秋月便向錦兒使個眼色說道:「你陪太太聊聊,我招呼他去吃飯,順便問問芹二爺的情形。」 於是就在曹雪芹書房外間,秋月為桐生要來了兩碗年菜,一個火鍋;一面看著他吃,一面談話。 桐生是不待她開口發問,就先轉述了曹雪芹的口信,「烏家的親事,四老爺很熱心;芹二爺並不樂意,所以不寫信;怕寫了信,四老爺要看。」他說:「一看,準是一場風波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芹二爺說,他不願結那頭親。烏二小姐太驕,將來娶了來,也未見得會孝順太太,跟大家也不會處的和睦。」 「這話是怎麼來的呢?」 「是這麼一回事——」 等桐生將曹雪芹對烏二小姐何以不滿的前因後果說明白以後;秋月認為是誤會的成分居多,當下問道:「那麼,你總聽人談過,烏二小姐是不是那種嬌生慣養、任性乖張的人?」 「沒有太聽說。」桐生答道:「只聽說不大愛理人;那是因為他有一肚子墨水,不大有人能跟她談得來的緣故。」 「才女都是這種性情,她既然很賞識芹二爺,就不會談不來了。」 桐生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這話說得不錯。」 「模樣兒呢?」 問到這一點,桐生依舊只能搜索記憶,無奈所見的只是背影,仍然只有一個身材不矮的印象;想了好一會說:「只聽說烏二小姐有才學,沒有聽人說她長得怎麼樣。」 這句話倒是透露了好些消息。不必說烏二小姐長如何美,只要過得去,眾口相傳,必是加上「才貌雙全」這句老話。只誇她的才,不提她的貌,看來縱非貌吝才豐,也好不到那裡去。 「秋姑娘,」桐生問道:「太太打算那一天動身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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