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六七


  「那不是薄幸?」曹雪芹使勁的搖頭,「負心之事,我不能做。」

  「不願意這麼做,就只有一個辦法。」

  「你說;說來我聽聽。」

  「告訴四老爺,你得把杏香收房;烏家也不能管你這件事。不過,芹二爺,」桐生問說:「你有敢跟四老爺說的擔子嗎?」

  聽似藐視之語,曹雪芹勃然大怒,想立即回他一句:「有何不敢?」但念頭尚未轉完,便已氣餒;怒火當然也消失無餘,只剩下慚愧了。

  桐生對他此時的心境,可說洞若觀火;心裡在想,想拿杏香收房,是不容易辦到的事,就能辦到,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處;但要讓他親自來斬斷與杏香的一縷情思,卻又是千難萬難。看樣子,只有自己做惡人了。

  「你,」曹雪琴抬眼問道:「可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?」

  「哪裡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?弄得不好,還兩敗俱傷呢!」

  曹雪芹愣了一下,「兩敗俱傷,兩敗俱傷。」他輕輕的念了兩句;突然大聲說道:「對!就讓他來個兩敗俱傷好了。」

  意思很明顯的,他不能要杏香,但亦不願娶烏二小姐—猜想他是推脫的手段,不說不願,只說是也未成,功名未立,一時不想娶親;甚至立下誓願,非中了舉人不娶親。想中舉人很難;性不重視他自己做得了住的。為了逃婚耽誤了功名,這種傻事,在他是做得出來的。

  桐生摸熟了曹雪芹的脾氣,勸亦無用;只有另闢蹊徑來挽救此事。這樣轉著念頭,突然覺得負荷加重了,本來只需想法子弄走杏香即可;現在還得設計讓他不能不娶烏二小姐,否則即無法避免兩敗俱傷的結局。

  由於朝夕相處得地利之便,以及桐生那略帶稚氣的憨像,易於打動女孩子的心,所以只不過三、吳天的工夫,跟阿元就像是一起長的同伴那樣了。

  當然,交不淺言也就慢慢深了,她關心馬夫人什麼時候到熱河來;他就正好跟她談烏二小姐。

  「我家太太一定會來,也一定會看中你家二小姐。不過,姻緣這件事也很難說。」

  「怎麼難說?」

  「嗯。」桐生在鼻子裡哼了一下,再無別話。

  阿元是亢爽的性情,立即表示不滿,「我最恨人說話吞吞吐吐!」她說,「虧你還是男子漢,一點都不乾脆。」

  「不是我說話吞吞吐吐,」桐生答說:「怕你心裡藏不住話,會惹是非;不是我自己跟自己找麻煩?」

  阿元不服氣,「你說!」她提出質問:「什麼時候我心裡藏不住話?」

  「我是猜想,」桐生原是算計好了的,「看你現在的樣子,似乎可以跟你談幾句私話。」

  「私話,」阿元有些疑惑,「什麼私話?」接著,他又正色說道:「我跟你可沒有私話。」

  「那就算了。」

  阿元知道自己說錯了話——他的私話,當然有關曹雪芹的姻緣,自己的表白實施多餘的。心想把話說回來,但看到桐生仰著臉拿喬的神情,覺得軟語央求,心又不甘,因而默不作聲。

  桐生倒也沉得住氣,坐下來拿起阿元夾繡花樣子的一本布面舊帳簿,細細翻閱。那種好整以暇的神情,像是有意在折磨人死的,惹得阿元一陣陣冒火。

  「你到底說不說?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。

  「說什麼?」桐生仰著臉問。

  「你還裝算!」她走上去使勁掐他的手臂,咬著牙說:「我叫你識得厲害。」

  女孩子肯這樣動手掐人,那就不是泛泛的情分了;桐生痛在臂上,樂在心裡,伸手握著她的手腕告饒:「好了,好了,我說!」

  阿元鬆開手,得意地說:「諒你也不幹!」

  這時桐生的想法有不同了;認為已能掌握的住阿元,那就不妨好好地談一談。

  「我不但要跟你說,還要跟你商量。不過,我先有幾句話問你,你得老實回答我。」

  「我幾時跟你說過假話。」

  「那好!我想問你:你們二小姐,配得上我家芹二爺不?」

  「哼!」阿元冷笑,「你怎麼不說:我家芹二爺,配得上你們二小姐不?」

  「聽這話,我家芹二爺倒是高攀了?」

  「也不是什麼高攀,只不過相貌、脾氣、才情,那一點也不輸你們芹二爺就是。」

  桐生大為興奮,「照這麼說,咱麼真得好好兒談一談了。」他說,「你知道不知道,有件事,芹二爺心裡很不舒服?」

  「喔,」阿元很注意的,「什麼事?」

  「你家二小姐翻來覆去,把我們芹二爺都快『烤糊』了;可是二小姐的金面不露,芹二爺覺得、覺得、、、、」

  「覺得委屈了不是?」

  「也不能說委屈,似乎不太公平。」

  阿元默然半晌,失色說道:「我倒沒有想到,芹二爺的氣量是這麼狹!」

  「不,不!那你可弄錯了!」桐生急忙分辨,「芹二爺只當二小姐嬌生慣養,又恃才傲物,將來性情不投,難以相處。夫婦是一輩子的事,我們芹二爺的顧慮,也不能說錯。」

  阿元點點頭。「這倒是我錯怪芹二爺了,不過,」她皺著眉說:「這個誤會可是太大了。」

  「是啊!既然是誤會,得想辦法。」桐生也深鎖雙眉,「這個辦法還不好想。光是空口解釋怕沒有用。」

  【第二部 第七章】

  「何大叔,」桐生伸手說道:「你把花園後門的鑰匙給我,芹二爺有個同學從京裡來,打算在花園後門下車,比較方便。」

  「芹官的同學?」何謹有些疑惑,「你怎麼知道京裡有芹官的同學來,京裡的車子又怎麼找得到咱麼這兒的後門?」

  「不是京裡的車子。」桐生從容答說:「芹二爺跟人家約好的,如果想來玩,到通州找仲四爺,自會把他送了來,這會兒使這裡的鏢局子來送的信。在花園後門下車,是芹二爺的意思,他懶得到前面來接,人家遠道來做客的,也可以少走好些路。」

  這裡是狹長的基地,進儀門穿過三座廳堂,到後院金粟齋很有段路要走,何謹聽他說的有理,把鑰匙給了他。等開了後門,把客人引了進來;轉入花圃甬路時,桐生搶前數步,掀開門簾,高聲說道:「芹二爺,有客。京裡來得吳二公子。」

  「吳二公子?」曹雪芹大為差異,「誰啊?我怎麼想不起來有這麼一個朋友?」

  「你一瞧就知道了。」桐生回身招呼,「吳二公子,請!」接著又喊,「阿元來伺候茶水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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