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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四四


  「是的!」翠寶沉吟著。

  曹雪芹並不催她,「該說不該說,你慢慢兒琢磨吧。」他說,「杏香一時回不來。」

  「這,」翠寶問道:「那是甚麼道理?」

  「根本沒有那麼個盒子,儘她找去吧!」

  這句話倒提醒了翠寶,心裡在想;杏香當然知道他的用意,也會想到她會跟曹雪芹說她的事。如果她真的不願意,一定會很快的回來,籍以阻擾他們談話;否則就會將計就計,故意躲在南屋,容她從容細談。因此這一下倒是試探杏香心意的一個機會,她就索性暫且不提了,「緩一緩吧!」她說,「我這話能不能跟你說,過一會兒就知道了。能說可以當著人說,不能說,說了也無用。」

  「這叫甚麼話。」曹雪芹搖搖頭,「透著有點兒玄。」

  「玄就玄吧。」翠寶笑道:「來、來,我敬你一杯酒,算是賠罪。」

  但等到太久,曹雪芹終於忍不住了,「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?」他說,「如果不想說了,你也說一句,咱們可以聊別的。」

  翠寶心想,杏香故意拖延著,她的心意便很明顯了,那就不如讓他們自己在枕上去私語,豈不更美?不過,為了踏實起見,至少有一句話得問一問。

  「芹二爺,你老老實實說一句話,你喜不喜歡杏香?」她緊接著又說,「你不必想別的,光說喜不喜歡就好了。」

  這表示回答之前,不須有任何顧慮,曹雪芹便毫不遲疑地說:「喜歡。」

  「我看你也喜歡她。」翠寶臉上忽然浮起一種很奇怪的表情,似乎又安慰、有傷感似地:「看來我們倆要苦出頭了。」

  表情奇怪,話中又透著蹊蹺;但也無從究詰,只怔怔的望著翠寶,毫不掩飾他的困惑。

  「我看看去。」

  等翠寶起身想到對面去看杏香時,杏香卻一掀門簾,進來便鼓起嘴說:「你騙人!那裡有甚麼嵌螺鈿的烏木盒子?」

  「沒有?」曹雪芹故作詫異的:「我記得是放在書桌上的。」

  「別裝了!」杏香伸一指,輕輕在他額上戳了一下,「根本就是想把我支使開去,不知道要說我甚麼?」

  曹雪芹忍不住笑了;轉眼看翠寶也有像嘲弄的表情,便把話頂了回去說:「你既然知道,怎麼不趕緊回來?不是明擺著讓我們有工夫談你?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趕緊回來?告訴你吧,我在屋子外面站了老半天了。」杏香伸出手來,「你摸摸我的手。」

  「好啊!虧得沒有罵你。」曹雪芹一摸她的手,果然冰涼;便又埋怨著說:「你看你,要長了凍瘡,你就識得厲害了。」

  「趕緊揉!」翠寶接口;然後挪一挪椅子,跟曹雪芹各自拉住杏香的一隻手,在手背上使勁揉著。

  「你簡直自討苦吃!我跟你嫂子,一共也沒有說上三句話,你自己罰自己站了好半天,冤不冤?」

  「也不能說冤。」杏香若無其事地說,「想聽的話,只要一句就夠了。」

  「是嗎?」曹雪芹故意揚起臉來,看著杏香問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杏香把視線避了開去,還故意繃著臉。

  「這會兒別問她。」翠寶暗示著:「回頭她會把我們在下午談的一切,原原本本告訴你。」

  「行了!」杏香把手縮了回去,自己去捻耳垂,又摸摸臉,等自己覺得氣脈都流通了,才坐下來說:「我可餓了。」

  剛扶起筷子,只聽門外有人聲;不言可知,使曹震回來了。杏香便又把筷子放下,與曹雪芹、翠寶一起都站了起來。

  「好傢伙!」曹震一進門便嚷,「差一點摔我一大跤。」

  「巧了,」杏香笑道:「真是難兄難弟。」

  「摔著了沒有?」翠寶上前接過曹震的皮帽子,又替他卸馬褂。杏香便收拾餐桌,在上首另外擺了一副杯筷。

  「這麼大的雪。」曹震一坐下來,邊看著杏香說:「你想回去也不成了。」

  「這叫下雪天留客。」杏香看著曹雪芹說:「只怕天留人不留。」

  曹雪芹有些發窘,明知應該怎麼回答;只為曹家的規矩嚴,在這樣的場合,做弟弟的自然而然就拘謹了。曹震當然明白他的隱衷,笑著說道:「你這會兒別問他,他臉皮子薄。」曹雪芹笑不作聲,只捏著杏香的手,低聲說道:「你剛才不說餓了嗎?你想吃甚麼?」

  「一桌子的菜,還有火燒,我甚麼不好吃。」

  「我以為你想吃粥呢。」

  杏香看了他一眼說:「你想吃粥,老實說好了;我還能不聽使喚嗎?何必拐彎抹角的取巧兒?」說著,她站起身來,嬝嬝娜娜地走出屋去了。

  原來走廊藏風之處,架著一具小風爐;翠寶拿燒鴨架子煨著一瓦罐粥,火候已到,香味透入重簾,曹雪芹很想喝一碗,卻不好意思差遣杏香,因而耍個小小的槍花。不道心直口快的杏香,一下拆穿,而且似有誤會,使得曹雪芹頗為不安,所以緊接著跟了出來。

  「你又出來幹甚麼?」杏香正揭開蓋子在料理,回頭說道:「外頭冷,快進去!」

  「我陪陪你。」曹雪芹說。

  杏香沒工夫跟他搭話了,她一手提著「手照」,一手挾著長竹筷在撈鴨架子;白氣濛濛,往上直冒,「手照」的火焰被沖得一閃一閃,看不真切,那具鴨架子又大,纖手力弱,很難對付。剛夾了起來,「噗通」一聲,又掉在粥罐裡,滾燙的粥,幾乎濺到她手上。

  「我來!」曹雪芹說:「你只管掌燈好了。」

  於是杏香將竹筷交了給曹雪芹,舉燈高照;曹雪芹拿鴨架子夾了出來,杏香便下鹽、下胡椒、下香頭,最後將撕好的一碗燒鴨絲傾了下去;曹雪芹不由得久嚥了口唾沫。

  「看你饞得這樣子!」杏香笑道:「那像個公子哥兒?」

  「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是甚麼公子哥兒。你跟我處長了就知道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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