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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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在曹雪芹卻是新聞。不過,他也不能斷定決無此事;平郡王福彭除了會典上規定有誥封的兩房側福晉以外,另有三妾,拿「姨太太」譯成旗下貴族的稱呼,叫做「庶福晉」。其中最小的一個姓王,是內務府一名司匠的女兒,最為得寵,也最能得太福晉的歡心。如果有先期在張家口迎候平郡王這件事,那就必定是她了。 不論如何,聽得連三刀盛贊夏雲,曹雪芹當然也很高興,而且立即想到,這些情形家裡一定不知道,因該寫信告訴秋月,必是她母親所樂聞的事。 轉念到此,不由得就想家了,但隨即自笑,離家還不到半日,便已如此,往後的鄉愁,如何得了?於是斷然拋開心理的念頭,專心一致的又跟連三刀談王達臣。 正談得起勁,仲四親自尋了來了;看他神情愉快,大概賬目結算得很順利,便起身拱拱手說:「明兒再聊吧!我得住幾天,明兒找各位來喝酒;聽聽江湖上的奇聞軼事。」 「儘管請過來。」一個姓秦,年紀最長的鏢頭說,「別的沒有,江湖上奇事怪事,可是誰都裝了一肚子在那裡。」 「你們撞了一肚子奇事怪事,芹二爺可是裝了一肚子的墨水。」仲四避開曹雪芹的視線,向秦鏢頭飛了個眼色,「你們可別信口開河,胡吹瞎蒙,招芹二爺笑話。」 這是暗示大家,江湖上事,有些說得有些說不得,須識忌諱。曹雪芹卻不知道他們已有這樣的一個默契;心裡想到一件「怪事」,滿心打算著,明日能從這些江湖客口中,打聽出一些蛛絲馬跡。 ▼第十章 主客僅得三人,卻設了五副杯筷。曹雪芹以為還有陪客,但入席之後,酒已再巡,卻無動靜,不免納悶。 「仲四哥,」他問,「還有誰?」 仲四笑而不答,曹震卻說了句:「回頭你就知道了。」 「芹二爺剛才是跟連三刀在談王達臣?」仲四找話來敷衍。 「是的。」曹雪芹忽然想到:「震二哥,說王爺回京的時候,是有個庶福晉先到張家口等著接。有這回事嗎?」 「有啊!是去年新娶的那個。」 「我想也應該是他。」 「怎麼樣?」曹震詫異的:「你何以忽然問到這話?」 「是談夏雲談起來的。」曹雪芹將連三刀所說的情形,轉述了一遍。 曹震聽得很仔細,一面聽,一面看仲四,終於仲四也注意聽了。等聽完,曹震喝了口酒,望著仲四說道:「咱們談的那件事,有路子了。」 仲四點點頭,神色很謹慎,不再有別的表示。曹雪芹心知其中有花樣,卻不便率直動問。不過看樣子會牽涉到夏雲,他不能不關心;私下尋思,得想個甚麼法子,能把他們的話套出來才好。 就這時候,仲四的一個跟班,推門進來;在他主人身邊低聲說了句:「來了。」 「一個還是兩個?」 「自然是兩個。」 「好!」仲四轉臉向外,大聲說道:「都進來吧!」 那跟班的急趨到門,掀開棉門簾,只見進來一個婦人,後面跟這個小夥子;那婦人花信年華,初看長得不怎麼好,但接觸到她的視線,那雙一泓秋水似的眼睛,有股攝人的魅力,頓時覺得她別有一種動人的風韻。 「仲四爺!」那婦人將手中衣包擺在一旁,在席前行禮。 「來,來,先給曹二爺請安。她叫翠寶。」仲四指指點點的引見:「這是曹二爺的令弟芹爺。」 「曹二爺!芹二爺!」翠寶一一請安。然後轉身招呼:「杏香,來見兩位二爺。」 那杏香帶著一頂罩頭遮耳的圓皮帽,身上是一件俄羅斯呢面、狐腿裡子的「一裹圓」,脫去帽子,卸下斗篷,曹雪芹才發覺是個十六七歲的女郎,長得很白,也有一雙靈活的眼睛;極長的一條辮子,襯著紅袖棉襖,顯得分外的黑。 「曹二爺!」 「你叫杏香,」曹震一把拉起她來,在她凍紅了的雙頰上摸了一下,「真是書上形容的杏臉桃腮。」說著,從荷包裡掏出一枚大內賞人用的足赤金錢,往他手裡一塞,「留著玩!」 「謝謝曹二爺!」杏香請了安,把手掌伸開來,把玩著那枚金錢說:「這上面四個字,我一個都不認得。是甚麼呀?」 「你問我弟弟好了。」 「對了!」杏香看一看曹雪芹,問仲四:「曹二爺的弟弟怎麼會姓秦呢?」 仲四大笑,「你纏到那裡去了?」他說,「人家是別號裡頭有一個『芹』字,水芹菜的芹。」 「喔,」杏香向曹雪芹歉意地笑笑,「芹二爺!」說著福了福。 「別客氣!」曹雪芹說道:「錢上是四個篆字:萬國通寶。」 「原來這就叫篆字。」說著,杏香轉臉去看翠寶。 「沒有外人,」仲四開始安排,「就一起坐吧。」 照他的指定,翠寶坐在曹震右面,杏香卻與曹雪芹並作一方。坐定敬酒,又布了菜,變成對得聊了起來;向隅的仲四,不是在兩面插嘴,席面上就立刻熱鬧了。 「我看你衣服多了吧?」仲四向滿面泛紅的翠寶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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