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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鄂爾泰瞠目不知所答;只好轉臉去看張廷玉,希望他能為他解除窘境,而張廷玉卻故意避開他的視線,默無一言。鄂爾泰無奈,唯有反問「王爺說,應該怎麼辦?」 「我可以讓步,」他說,「如果永璉真的是『瑚璉之器』讓他一直當皇上,但如果永璉夭折了,他就沒有再當皇上的資格。那時候,他要讓位給我。」 鄂爾泰倒抽一口冷氣,直截了當地說:「王爺這個條件,我不敢贊一詞。」 「我知道,誰也沒有辦法替他做主,要他自己願意才行。不過,我還有一個附帶條件,他答應了,還得莊親王、果親王發誓作保。」 「是!」鄂爾泰答應著,轉過臉去,低聲問張廷玉:「如何?」 「誠如尊論,此事非我輩所能贊一詞,唯有據實覆命而已。」 據實向兩王覆命以後,果親王率直表示:「我不能做這個保!我也不能發誓,憑什麼?」 莊王根他的想法,大致相同,從古以來,從沒有人做過這樣的保,這樣的保也是根本無法實現的。人有旦夕禍福,何況是個六歲的孩子,一場驚風,或者遭遇不測的意外,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小命,那時能向嗣皇帝去說:「你該退位了,讓理親王來當皇上」嗎?不過,他不願想果親王那樣做決絕的表示,因為這以來便無轉園的餘地。當即勸道:「你先別忙!咱們先跟談談去。」 「他」是指嗣皇帝,等見了面,細說經過,嗣皇帝的表情,居然是平靜的,他問:「兩位叔叔看呢?應該怎麼辦?」 果親王接著要開口,莊王急忙做手勢阻攔,然後低聲答說:「如果不發誓,倒可以許他。」顯然的,這就是在任何情況下,都不履行保證責任的打算。本意是與嗣皇帝的想法是相同的,只要皇位到手了,誰也奈何我不得,可是不設誓,弘皙能相信嗎?他說不出勸莊王姑且設誓騙一騙弘皙的話,決定自己來下手。「我是有誠意的,」他說,「請兩位叔叔,只做保人,我自己來發誓,而且」他又格外加重了語氣,「我也不相信永璉會夭折,人定可以勝天,何況是在我身邊的兒子,多加幾份小心不就行了嗎?」 「好!」莊王答說:「我再讓他們去交涉。」 於是張、鄂二人再次進宮,到擷芳殿去見弘皙很委婉的說明來意;弘吸一口拒絕,「不行!我不相信他的話。」語氣很堅決,點水潑不進去,不過鄂爾泰還是有了一點成就,勸得弘皙作了一個讓步,不必兩王都保,只莊王一個人設誓就行了。 這一下關鍵就在莊王一個人身上了。他反復考量,久久下不得決心,嗣皇帝當然不便催促,只不斷旁敲側擊的表示,即令發了誓,也決不會應誓,因為永璉長大成人,或者年過四十的弘皙,大限一到,這個誓自然而然就不生作用了。 其時已經大天白亮,乾清宮的宴席已經鋪設完成,只等移靈入宮,柩前繼位,天下便可大定;而未得莊王一言,大家都只有焦灼的等待。這股無形的壓力很大,莊王終於承受不住,狠一狠心說:「好吧!我發誓作保。」 出人意料的是,弘皙反而讓步了;有人勸他,做的已經過分了,只要莊王肯作保,不必再讓他發什麼誓。這樣放寬了一步,莊王領了情,反而更有利。弘皙覺得這個見解很高明,決定接受。不過話說得很明白,只要永璉在二十歲以前去世,嗣皇帝便應禪位於弘皙;當然其中應該有一段緩衝時間,這個時間頗費交涉,嗣皇帝認為應該要兩年,才能將他主持的大政,一一完成;弘皙則認為有半年工夫,盡夠做個結束了。往返磋商的結果,採取折衷辦法,定為一年。 於是大行皇帝的梓宮,正式移入乾清宮;嗣皇帝柩前接位,截辮成服,乾清宮中哭聲震天,但聽得出來,幹嚎的居多,看得出來,缺少一副急淚的也很多。 【第八章】 嗣皇帝接位後的第一件事是,宣佈年號定為「乾隆」。很明白的,他必須「乾運興隆」,皇帝才能一隻做下去。 第二件事是傳大行皇帝遺命,以莊王、果王、鄂爾泰、張廷玉為「輔政大臣」;同時面諭:鄂、張將來配享太廟一事,寫入哀詔。 第三件事是尊生母熹妃為皇太后,然後傳皇太后懿旨,以嗣皇帝福晉富察氏為皇后。 第四件事是,宣佈聖祖諸子,分屬尊親,除大朝儀外,平時相見,免予跪拜。 第五件事是,傳皇太后懿旨,和親王生母裕妃,尊封為皇考貴妃。 第六件事是,莊親王、果親王、理親王賜食雙俸。 第七件事是,貝子弘昌進奉為貝勒。 第八件事是,命總管內務府大臣來保,嚴厲告誡太監,凡外廷發生的各種事件,切切不准到後妃各宮去胡言亂語;否則立即杖責,發往吉林、黑龍江當苦差。 第九件事是,派人嚴密監視在西苑助大行皇帝修煉的道士;還有在嗣皇帝深惡痛絕的國師文覺。 這監視的任務,是交給一個叫莽鵠立的內務府大臣去辦。他是蒙古人,善畫工筆人物,善於寫真。雍正繼位後,檢點內府所藏書畫文玩,康熙一朝,物阜民豐,在位六十一年,南巡六次,臣民進獻,藩屬朝貢,什麼奇珍異寶都有,卻就是少一副逼真的聖祖禦容。恰好莽鵠立進京述職,先帝想起他丹青墨妙,當時便說了這樁憾事;命他「默寫進呈」。 莽鵠立做過蘇州滸墅關的監督,習聞蒲松齡在「聊齋志異」中所寫的「吳門畫工」那段故事;這個畫工姓朱,他的畫與眾不同,專以繪製「喜容」為業。所謂「喜容」就是祖先神像,除夕迎神掛出來,朝夕上祭,到正月十七送神,方始收起。江南在慎終追遠上,最重此事;只要是小康之家,都必得為亡父留下這麼一副「喜容」,以便除夕迎回家來過年。當然,有的是生前早已預備好的,有的確實到了一命嗚呼時才想起這件事,趕緊要找「朱司務」來,請他對著死者描容。 死者的形象,大致不會好看,所以江南婦女,對討厭的人,動輒以「死相」相訾。這朱司務的本事,便是能將死相畫得不討厭,而且跟死者生前,非常相像,因而名聲大造;遇到鬧瘟疫的年頭,真有應接不暇之勢。 朱司務平生無他好,只喜歡扶乩,最崇信呂純陽。久而久之,自己總以為「誠則靈」,比有一天能遇到遊戲人間的呂洞賓,自從動了這個念頭,就專門在風塵中物色。可是三、五年過去,一無所遇。 這年是順治十年,朱司務有天郊遊,在一座荒涼的古刹中,發現乞兒們在聚飲,雖是冷炙殘羹,而意興比誰都豪,其中有個長了三縷黑鬍子的中年人,一對眼睛,晶光四射。看在朱司務眼睛裡,心中一動,毫不遲疑的踏上前去,雙膝跪到,口中說道:「終於讓我遇見仙人了」。乞兒們大笑,說來了個瘋子,朱司務卻絲毫不氣餒,認定他面前的人就是呂純陽。 糾纏不已,那「呂純陽」有些不耐煩了,瞪著眼說:「好吧,就算我是呂純陽,你那我怎麼樣?」 「我豈敢對仙人無禮。只望賜我一粒長生不老的丹藥。」 乞兒們又是大笑,但那「呂純陽」卻不笑,招招手喚他到一邊說道:「這裡不是說話的所在,晚上見吧。」 朱司務正想問明,晚上在何處會面?哪知眼睛一眨,人影已渺,便尋不見,既驚且喜,亦不免悵惘,自以為以失之交臂,不免悻悻而歸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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