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 |
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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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念到此,嗣皇帝便即答說:「大行皇帝不會給他這個恩典的,沒有道理嗎!」 方觀承想了一下,低頭答說:「張廷玉這話,不是臣一個人聽見過。」 即非方觀承一人所聞,便知張廷玉的這話,不止說過一遍,嗣皇帝考慮又考慮,深感困惑,必得向方觀承問計了。 「大行皇帝是不是說過這話,不得而知;不過,張廷玉對這件事很認真,是看得出來的,你說,是嗎?」 「皇上聖明。」 「那麼,你的意思呢?」嗣皇帝問:「你說我該怎麼辦?」 於是君臣密商,定了幾個步驟,是連輔政四大臣都不能透露的,眼前所能透露的,只有兩件事,第一是皇帝用藍筆寫一道既不象上諭又不象信的檔,道是皇考當年曾經垂諭:鄂爾泰志秉忠貞,才優經濟;張廷玉家有厚德,記注存誠,將來當配享太廟。此事應否寫入遺詔,希望輔政四王大臣商酌。 顯然德,這是告訴張廷玉,他的願望只有皇位照遺詔處理才能達成;如有擁立紅皙之心,則大行皇帝並未向弘皙說過許鄂張配享的話,遺詔又何能擅自增入?這一來節外生枝。 第二件事,由方觀承面陳莊王,說嗣皇帝想召朱軾來京,這朱軾是江西高安人,康熙三十三年的翰林,破得先帝的賞識,雍正元年丁憂服滿後,以禮部尚書銜入值南書房,並以懋勤殿為書房,命四阿哥行拜師禮,當面稱之為「朱先生」,在他人面前一稱之為「可亭先生」。師徒之間,感情一向深厚。 朱軾在雍正三年入閣,頭銜是文化殿大學士,到雍正七年,內閣除了康熙三十八年便已拜相的馬齊以外,次輔便是朱軾。然後才是張廷玉、尹泰、鄂爾泰。不過朱軾此時是在杭州,他早在康熙五十八年,便任浙江巡撫,對修理海塘,十分切實。雍正年間,每遇浙江塘工,都比得聽他的意見。這年七月,決定大規模改築海塘,朱軾自告奮勇,願往經理工事,優詔嘉許,並有特旨,督撫及管理塘工諸大臣,都聽朱軾節制。 「朱中堂剛到杭州,塘工還沒有動手,是不是過一陣子再把他找回來呢?」莊王問張廷玉、鄂爾泰:「兩位以為如何?」 莊王是故意做此徵詢,他很瞭解嗣皇帝的心情,朱軾名比張廷玉早,入閣資格亦比張廷玉來的深,尤其是翰林前後輩的規矩最嚴不過,嗣皇帝特招朱軾,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應付張廷玉。倘或張廷玉有異心,也只有朱軾能壓得住他。 因為如此,莊王有意這樣說,要看看張廷玉是何態度——莊王愛護嗣皇帝,不希望張廷玉對嗣皇帝心生芥蒂,如果張廷玉不贊成此舉,他就要見機而作了。 「朱中堂身為元輔,受恩深重,理當星夜奔喪,就不召,他也應該來的。「意思是大可不必發」廷寄「,莊王無以為答,而方觀承卻很機警,當即說了句:「哀詔非一時可到。"張廷玉不作聲,莊王編輯說道:「那就特招吧。」 「是!」方觀承又問:「兩位中堂,將來配享,寫入遺詔的事,應該如何回奏?」 「這話,」張廷玉看著鄂爾泰微笑:「我跟鄂中堂就不便贊一詞了。」 「寫上,寫上。」莊王又說:「用『明發』吧。」 所謂用「明發」,就是上諭由內閣發抄,使得內外皆知。嗣皇帝雖未繼位,但以「諭輔政大臣」的名義,公然發佈這一道上諭,等於確定了嗣皇帝的地位;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。張廷玉別無表示,也就等於放棄了擁立弘皙的想法。 只要張廷玉肯合作,就好談了。本來談得以很接近,個人不論心目中傾向的是誰,而有一點,就是決不能在鬧家醜。皇家之醜,通國皆知,還不僅是丟面子的事,動搖民心,會造成大亂。十三年前的骨肉相殘,因為聖祖的深仁厚澤,總算沒有鬧出亂子來,但大行皇帝這十三年,結了不少冤家,光是親貴之中,就很誘人唯恐天下不亂,如果在鬧家醜,不知道會有什麼不測之禍發生。 一次,改變了態度的張廷玉,主張不論怎麼樣也要安撫弘皙,「先帝當年說過,一旦訂了中意的人,他一定會把幾位阿哥找來,當面開示,何已選中此人的緣由。不想先帝棄天下如此之倉促,一直無法躬自踐諾。」他聽了一下又說:「就算理親王不是心懷委屈,為臣下者,以應該仰體先帝補過親親的苦心,化戾氣為祥和,以慰在天之靈。」 「補過」兩個字說得很直,也很重。但沒有人能駁他,說大行皇帝不會說這樣的話,因為大行皇帝心裡要說的話,誰也沒有他知道得多。而況補過以外,還有「親親」,還有「化戾氣為祥和」,這些都不能說他不是正論。 兩王與鄂爾泰都明白,張廷玉的意思是,只要弘皙不鬧,任何條件都可以接受。這似乎太遷就了,然而看樣子怕非依他的主張不可。 「怎麼樣?」莊王問鄂爾泰。 鄂爾泰想了一下,毅然決然地說:「我完全贊成衡臣的活。」 「既然如此,就照衡臣的話去做。」莊王說道:「我想請你們兩位跟理王去談,我們兄弟倆暫不出面,好友個緩衝的餘地。兩位看如何?」 「義不容辭。」鄂爾泰答說:「不過,咱們先得做個估計,理王會怎麼說,如果有條件,這條件是什麼?」 「如今也無從估計,只能臨時斟酌。「張廷玉說:「好在兩位王爺暫不出面,如果理王有條件,而是我們不能做主的,在鄉兩位王爺請教,也還不遲。」 「說的一點不錯!我隨時等消息。」莊王連連點頭:「若有為難之處,咱們商量著辦。」 於是鄂爾泰和張廷玉計議,是在什麼時候,什麼地方跟弘皙談判?這時已是子末醜初,東華門已經開了,鄂爾泰主張既可入宮,直接到擷芳點去面談。 「也好!」張廷玉說:「既然決定如此辦,事情早了早好。」 【第七章】 進東華門,找到文華殿,東北有三道橫跨禦河廳的石橋,橋北三座綠瓦的殿宇,便是皇子所居的南三所,中間一座提名謝芳殿,即十弘皙的住處。殿門未啟,但牆內燈光不止一處,想來弘皙已經起身了。 其實,不是弘皙已經起身了,而是根本不曾歸寢,與弘昌計議了大半夜,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結論,決不善罷甘休,而且開了一張名單,凡是曾遭大行皇帝譴責,在眼前不得已的親貴大臣,都要派專人去聯絡。就在這時候,聽說張、鄂二人,想攜來訪,這在弘皙多少是感到意外的,不過他們的來意時很明白的,來做說客。 「來者不善,善者不來,」弘昌說道:「咱們得好好兒捉摸捉摸,定個宗旨出來,才能應付得了那兩個老狐狸。」 「不!」弘皙覺得有一點必須提出糾正,「張衡臣,一向對我不錯。」 「既然如此,口氣不妨更硬一點兒。」 於是弘皙交待護衛,延納兩相,道是他剛起身,須得少待,方能相見。這樣,他跟弘昌便可從從容容的商議了。 看到弘昌陪著弘皙一起出見,為張、俄兩人始料所不及。此人蠻橫驕奢,素為怡王所不喜;他之擁護弘皙,固有臭味相投,但主要的,還是因為以長子而未能襲爵,胸中一股怨氣不出,久而久之化成戾氣,脾氣越發乖謬,是個很難對付的人。 果然,一開口就讓人窘於應答,「兩位是來迎駕的吧?」他說。 張廷玉木然無語,鄂爾泰確有急智,打一句:「是來勸駕的」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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