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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「我看,是先替她辦了的好。」曹雪芹又說:「你先替她辦了。第二步,等回去了,大家商量著辦。」

  「你預備跟誰商量?」

  「錦兒姊——」

  「這個,我會跟她說。」

  「當然,你自己說最合適。」曹雪芹加重了語氣,表示是個一定得辦到的條件:「不過,一定要錦兒姊親口跟我們說了,我們才能進行。」

  「你放心好了,她一定熱心。」曹震又說:「大概秋月跟夏雲也沒有不同意的,一家人仍舊高高興興地在一起,有多好!」

  這句話將好熱鬧的曹雪芹也說動心了;想了一下說:「這件事我一定上緊去辦。不過,二哥,對馮大瑞的事,你有把握沒有?」

  「總有七、八分把握。」

  「有七、八分就夠了。事不宜遲,你趕緊去辦吧。」

  「急可是急不得。還得花一兩吊銀子,得回京裡籌措。」曹震答說:「總得十天的工夫,反正一定會在馮大瑞人到雲南以前辦妥。」

  * * *

  在路上,曹雪芹就打算好了,將曹震的話分作兩部分,關於馮大瑞的一部分可以告訴繡春;而有關她的一部分不能透露隻字,但不妨做個不落痕跡的伏筆。

  「好了,你我都算對得起馮大瑞了。震二哥答應花一兩千銀子,另外托人幫馮大瑞的忙。他說他不能出面,怕萬一將來出了事,株連在內。我想,咱們奔波了這一陣,有此結果,也算差強人意了。」

  既脫「你我」;又用「咱們」,曹雪芹是故意將自己跟繡春扯在一起,表示對於馮大瑞的事,彼此都是出於友情的關切;他看繡春之于馮大瑞,並沒有甚麼特殊親密的關係。

  繡春那裡會想到這一點,只覺得曹震的態度轉變,有些可疑;琢磨了好一會,有句話終於忍不住要說。

  「芹二爺,我可不是小人之心;不過不問清楚,心裡放不下。震二爺大而化之的脾氣,你當然也知道;說過忘掉的時候也有,他不會是弄個空心湯圓你吃吧?」

  「不會,決不會!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曹雪芹當然不便說,他是有所圖謀,要辦妥了馮大瑞的事,他的圖謀才有指望;只好這樣答說:「他願意幫馮大瑞的忙,原是有誠意的;不然他糧臺上也很忙,老遠跑到保定來幹甚麼?」

  繡春對於這個答覆倒是相當滿意,「這還罷了!」她說,「不然我可就太冤了!」

  「這話怎麼說?」

  「你想,我多少年不願意理他;這回低聲下氣跟他說好話,如果一無結果,不是太划不來?」

  「你也太偏激了。不是我說,震二哥就算過去不好,如今在學好;有對你不起的地方,如今在補過。事隔這麼多年,到底又不是甚麼不共戴天之仇,你不該再拿從前的態度對他。」

  繡春不作聲;隔了一會方說了句:「你不明白。」

  曹雪芹知道,不能再往下說了;繡春這種態度便是深不以為然的表示。他們一直談得來,即由於彼此都很小心地避免意見不合,形成僵局。於是他換了個話題說:「我得好好寫封信給馮大瑞,切切實實勸一勸他,再不能惹事生非了。」

  對於這一點,繡春自然關心,「你的信怎麼寄?」她問。

  「震二哥答應替我交驛差沿路探報。」

  說完,曹雪芹取出筆硯來寫信。繡春一直希望他能問一聲:「你有甚麼話要我轉告馮大瑞?」而他始終不說;甚至寫完信也沒有讓她看一看。這就讓繡春不但失望,而且大為疑惑,曹雪芹的態度似乎改變過了。

  到得第二天的早餐桌上,繡春到底忍不住了,「你寫給馮大瑞的信說些甚麼?」她問。

  「就是昨天跟你說的那些話。」

  「你提到我沒有?」

  這一問提醒了曹雪芹,自己的處置有疏忽之處,已惹得繡春不快了;想了一下,覺得倒不如趁此作個暗示。

  「我沒有提到你,因為這封信寫得很隱晦。震二哥的話也不錯,為防萬一株連,嫌疑要避得乾乾淨淨,將來倘或出事,要讓人看起來,咱們跟馮大瑞沒有甚麼關係,那就不管是甚麼『瓜蔓抄』,也扯不上咱們。」

  「真的有那麼厲害嗎?」繡春怔怔地說:「我一直以為你們把那件案子說得那麼凶,是故意唬人的。」

  有這樣的神情,曹雪芹覺得自己的策略有了效驗;便即正色答道:「我幾時騙過你?」他又放低了聲音說:「你倒想想,當今皇上這十一年之中,抄了多少家;殺了多少說甚麼也不致於有殺身之禍的人?」

  這一下可真是嚇著了繡春;臉上紅一陣、白一陣地好一會,突然跺一跺腳說:「這該死的馮大瑞!真該充軍!受夠了罪,他就知道該安分守己了。」

  曹雪芹大感意外,但這一感覺很快地消失了;只為曹震悲哀,只怕他的願望,到頭來仍舊落得一場空。

  【十七】

  曹震一連到通州來了兩趟,每一趟都是來談馬夫人移家進京的事;但每一趟也都談到馮大瑞的事——先是說托好了人;後來又說,托的人很得力,是雲貴總督尹繼善的本家;他寫的信一定管用。

  兩趟來,都見到了繡春;其實是繡春聽了秋月與夏雲的勸,不再像以前那樣,聽說曹震要來,老早便躲得遠遠地。不過,面雖見了,卻沒有話;甚至馮大瑞的事都不問,只是默默地聽曹震在談。

  第三趟來,沒有談馮大瑞,談錦兒懷孕快足月了,當面向馬夫人要求,要請秋月去照料錦兒「坐月子」。

  「秋月怎麼行?除非夏雲;可是她自己也有孩子。」馬夫人說:「等我琢磨琢磨。」

  「我去好了!」

  居然是繡春自告奮勇;那一個都覺得是件不可思議的事。當然,最感到意外的是曹震;笑嘻嘻地向繡春抱起了拳,但她不等他作揖說話,先就避了開去。

  「挑個好日子,我來接繡春。」

  「這還得挑日子啊!」馬夫人笑著說了這一句,旋即改口:「也好!挑定了日子,先送個信來。」

  說停當了,曹震高高興興地告辭而去。秋月卻有些不放心,私下問繡春說:「人家可是指望著;你不會臨時變卦吧?」

  「不會。」

  「不會就好。」秋月忍不住說心裡的話:「我實沒有想到,你會這麼轉變。」

  「轉變甚麼?」繡春很快地說:「一點沒有變。」

  「從前你避著震二爺,現在不但不避,還願意跟錦兒一起住,不是大大地變了?」

  「跟錦兒一起住,是去照料她坐月子。」繡春略停一下說:「我欠了震二爺一個情,一直不知道怎麼還他;如今有這麼一個機會,我當然不願意放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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