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一二九


  這話倒是將王達臣說動了;躊躇的是,由於繡春的關係,他一向不理曹震,如今仰面求人,未免難堪。但轉念想到有曹雪芹在,不覺欣然。

  「多謝你指點!我馬上進京去一趟。不過就算能把他搬了來,在保定仍舊要仰仗大力照應。」

  「那還用說!」強永年也很想結識曹震,所以拍胸擔保,「你只要把曹家震二爺搬了來,跑腿是我的事。」

  * * *

  「去一趟保定無所謂,馬空北的交情也夠,只要辦得到,無有不肯幫忙的。不過,咱們想要人家辦的是甚麼?辦得到的是甚麼;辦不到的又是甚麼?仔仔細細商量定了,一次辦妥當;不然,只怕沒有時間補救了。」

  王達臣與曹雪芹,都覺得曹震的話不差。一項一項數下來,辦不到的是保釋馮大瑞出獄完婚;有把握辦得到的是發往貴州;應該也可以辦得到的是王達臣探監。

  「王二哥探監,不如繡春探監。若說他們夫婦遠離,連個話別的機會都不給,這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。」曹雪芹說:「王道不外乎人情,繡春要探監,萬無不准之理。」

  「嗯、嗯!」曹震深深點頭;將曹雪芹找到一邊,低聲說道:「我先到保定去找馬空北;你讓王達臣去接繡春。你跟繡春說:她儘管來;如果不願意跟我見面,我躲開她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陪她到保定來。」

  「不是不准你請假嗎?」

  「不管這段兒了,沒有甚麼大不了的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王達臣陪我去保定。我在糧臺上派人,跟你去接繡春。」

  於是約定了在保定見面的地點,分道出發。曹雪芹到得通州,說知究竟;照規矩,繡春不便有何表示,要請馬夫人作主。

  「你自己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

  馬夫人剛問得這一句,曹雪芹抗聲說道:「娘,你別問了!繡春自然得跟大瑞見一面,不然,萬里迢迢,朝思暮想,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?」

  「見這麼一面,往後的日子就容易過了嗎?繡春,沒有行聘,沒有成禮,也沒有請客,就這麼成了馮大瑞的媳婦;你不嫌委屈?」

  「我不嫌。」繡春用低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說。

  她這答話的神態,卻讓曹雪芹替她感到委屈,正想找句話安慰她時,只聽馬夫人用清清朗朗的聲音說:「只要你不覺得委屈,以後的日子就容易打發了。好吧,你收拾收拾早點動身吧!芹官就算送親。」

  幹宅迎娶,照例兄弟送親;馬夫人說這話,竟是將繡春當骨肉看待了。一時感激涕零,繡春噙著眼淚,跪了下去,磕著頭說:「我去一趟,回來還是伺候太太。」

  * * *

  頭一天到固安;第二天到霸縣;第三天起個大早,經雄縣、新安,未申之間,到了保定,照預先的約定,徑投東門最大的利通客棧;正向櫃房問訊時,王達臣帶來的夥計,認得繡春,趕上來招呼:「三姑娘,鏢頭盼了你兩天了。」

  領著去見了王達臣,先安頓住房;問起曹震,說住在糧台委員的公館;及至一提到馮大瑞的事,王達臣的臉色立刻就很難看了。

  「已經走了;大前天動身的。」

  這是繡春與曹雪芹怎麼樣也想不到的,兩人都楞住了。繡春緊閉著嘴,眼角有晶瑩的淚光,但臉色卻是堅毅的。

  「何以如此匆促?」曹雪芹定定神問道:「你見著大瑞沒有?」

  「沒有,我跟震二爺下午到,他上午已經走了。問馬老爺,他說在直隸境界,關防嚴密;一出直隸到了河南,就松得多了。我打算等你們來了,趕到開封去想法子;無論如何得跟他見一面。」

  「我二哥怎麼說?」

  「他跟馬老爺細談過了。這一案的人,都解到雲南,交給尹總督發落;大瑞如果想到貴州,先要走尹總督的路子。」

  王達臣停了一下又說:「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?路子是有,就不知道大瑞的意思怎麼樣;如果等我從開封回去,再找人寫信到雲南去托尹總督,那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,一切都太晚了。」

  曹雪芹突然發現,王達臣眼神微帶閃爍,一面說話,一面不斷去看繡春;彷佛有些話忌著她有所保留似地。因此,口中不言,心裡卻在盤算,如何趕緊避開繡春,跟王達臣私下深談。

  「你也別煩!」王達臣安慰繡春,「我陪芹二爺去看震二爺;該怎麼辦,等商量完了來告訴你。」

  曹雪芹沉吟了好一會,用很有決斷的語氣說:「大瑞信口如一,說了話一定靠得住。我看這件事只有這麼辦,你趕到開封,想法子見著大瑞,無論如何要他答應,安分守己,決不做犯法的事。這裡,我來跟我二哥說,馬上就得替大瑞想法子,託人情的信,要趕在大瑞前面到雲南才管用。」

  「好!准定這麼辦。」王達臣問:「回頭見了震二爺,是咱們一起跟他說;還是你私下跟他談?」

  「你看呢?」

  「我看你私下跟他談,比較合適。我到底是外人,也許震二爺有些話,不肯當著我說。果然他有為難之處,我們也不便強求。」

  這是王達臣已發現曹震似有難言之隱,所以有此表示。他的看法沒有錯,曹震對王達臣說的話,是有保留的;馬空北勸曹震不必多管閒事,說他不是安分的人,沒有人能管得住他。因此,曹震不能同意曹雪芹的辦法;因為他對馮大瑞素昧平生,毫無信心,就算王達臣能跟他見著面,得他親口承諾,「安分守己,不做犯法的事」,也不能算數。

  「誰知道他是真話,還是假話?王達臣人很忠厚,他們又是換過帖的,自然容易信他的話,我可不能不小心。」曹震又說:「我跟馬空北細談了,才知道這一案非同小可;密旨上特別交代,『務須嚴密!若有妻兒,一併遣戍』。這意思已很明白,要把這一案遮得一點痕跡不露。姓馮的如果不小心,別說鬧事,只談一談這一案,風聲一露,上頭就會追查,那時候就不止我一個不得了。總而言之一句話,這件事我愛莫能助。」

  曹雪芹大為失望;當然也很氣憤,心裡在想,如果是這麼怕事,根本就不該來!因而不免口發怨言:「這一來,等於斷送了馮大瑞一生!」

  「那可是沒法子的事。」曹震雙手一攤,作個沒奈何的表情。

  「繡春面上怎麼交代?」

  曹震不作聲,心裡卻不免重新考慮,到底能不能想出一個可幫馮大瑞的忙,而又不致受連累的辦法出來?

  曹雪芹當然不會猜到他的心事;看他久久不語,憤憤地說道:「好吧!我把你的話告訴繡春,教她死了心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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