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一二八


  「照這麼說,看起來一定能保得出來。」秋月很起勁地說:「那就商量辦軎事吧!」

  「這是細節。如今最要緊的是——」馬夫人沉吟了一下,對夏雲說道:「得讓達臣到保定去一趟。」

  * * *

  在赴保定之前,王達臣必須先到滄州。因為到保定是為了探監;這就非強家父子替他安排不可。

  到得滄州,只見著強士傑;「家父趕到保定去了。」他說:「馬老爺派人來送信,說是公事下來了;消息不壞。這自然是三老大爺的力量達到了。你請在滄州待一兩天,等家父一回來,情形完全清楚,那時該幹甚麼幹甚麼,分頭辦事,豈不比現在去瞎碰好得多。」

  「不!我現在急於要見大瑞,因為有兩件事,一定要大瑞親口說了,才能著手,第一件是他願意不願意到貴州——」

  「貴州?」強士傑大為詫異,「煙瘴四省,沒有人願意到貴州的。」

  「這有個緣故,到貴州可以托人替他在軍功上巴結一個出身。」

  「喔!」強士傑心想,原來反清的人,要他倒過來為清朝效勞賣命,豈非緣木求魚?不過這話不便說破,只往下問道:「第二件呢?」

  「第二件是,你也知道的,他原說過要娶我妹妹;我得問問他,這婚約還算數不算數?」

  對這一點強士傑倒是深感興趣,「王二叔,這先得看你的意思。」他問:「你願意不願意?你願意了,還得看三姑娘的意思。」

  「正就是我妹子自己的意思,願意守著他。」

  「那,那——」

  王達臣知道他何以訥訥然不能出口的緣故;把他不便說的話說了出來:「也許空等一輩子;我妹妹也忍命了。」

  「可敬之至!」強士傑神情肅然,「只怕他於心不安,不肯受這番好意。」

  「這也難說。只要他肯去貴州,要回來也容易。」王達臣緊接著說:「如今有件事要重重拜託你們爺兒倆,得跟馬老爺托個人情,把大瑞先保了出來,讓他完了花燭,住上十天半個月再起解。當然,這得花錢,我湊了一千銀子在那裡,看送到滄州,還是保定?」

  強士傑不作聲,默默在心中估量,人情加上銀子,保釋之事,倒有六、七分把握;但看樣子,馮大瑞對這兩件事,一件都不會答應。

  「你看怎麼樣?」王達臣催問著,「辦不成?」

  「這件事倒似乎不難。」強士傑突然想明白了,只要馮大瑞願意去貴州,從軍效勞,不愁沒有出身;亦就不愁不能「賜環」,與妻子團聚,於是他問:「王二叔,這兩件事,你打算先問那一件?」

  「當然先問他願不願意去貴州從軍?」

  「那就壞了!王二叔,我勸你先把親事說定了,再提到貴州的話,那就一切都順了。」

  「你這話,」王達臣茫然地,「我可有點兒不明白!」

  「很容易明白的事。王二叔你想,既結了親,自然要想法子回來團聚;那就只有一條路,在軍功上極力巴結,好歹先免了罪再說。這不就順了嗎?」

  順是如此,逆又如何?王達臣用心思索了一會,想起曹雪芹的話——為了透澈瞭解曹雪芹信中所說的種種,他特為迂道進京去看了曹雪芹;談到安排馮大瑞去貴州,曹雪芹很認真地囑咐,一定要向馮大瑞切切實實問清楚,是否心甘情願為皇家效力?如果還有異心在,那就不但會替他自己帶來殺身之禍,而且將連累好些人,那就不必多事了。

  他記得當時是這樣回答曹雪芹的:「如果他還有異心,至多表示不願到貴州而已。嘴上說願意,心裡另是一套,那不是馮大瑞。」回憶到此,終於明白了;倘或先說去貴州從軍的話,而他不受此好意,那就是不希望有赦歸之一日;既然如此,當然也不肯耽誤繡春的終身,婚事還是不成。

  誰知這麼兩句話,也還有順逆先後的說法;而且出入如此之大,王達臣既佩服,又欣慰,不由得拍著強士傑的背說:「老弟台,你算是教了我了。我一定順著說。」

  「對了!」強士傑還怕他有未想透之處,特為提示:「王二叔,你先提婚約;他如果說不知道那年才能回來,不能做這對不起三姑娘的事,你就趁勢提發配貴州,從軍功上求出身的話,不就堵住了他的嘴?」

  「是,是。我懂你的意思!等他答應下來,我還釘他一句:可不能口是心非。」

  「那就更靠得住了。」強士傑感動地說:「馮師爺交到王二叔你這種朋友,真是他的造化!」

  * * *

  造化弄人,算計得再好,無奈事有違誤;強永年所帶回來的消息,多少是出人意外的。

  「發下來的是一道密旨,死罪可免,不錯;發往煙瘴地方,也不錯。可是,另外還有好些規定;馬空群不肯多說,只透露了一句話,這一回的處置,要瞞得點水不漏。」

  這就是說,發配起解是秘密的,那一天起程;發往何處;解差是誰,沒有人知道。照此看來,要想將馮大瑞保出來完婚,恐怕辦不到。

  話雖如此,王達臣還是訴了他的意願;強永年苦笑著說:「別說一千兩;一萬兩銀子也無用。王二哥,你為朋友也至矣盡矣了;攀親的事,徒然耽誤令妹終身,我看割愛了吧!」

  「爹,」強士傑插嘴說道:「王二叔有曹家來的路子,替馮師爺另有一番打算;情形比較不同,也許從夾縫中可以找出辦法來。」

  等王達臣從頭到尾,細說了打算;強永年答說:「把我們馮師叔發到貴州,這一點托馬空群,或許可以辦得到。不過,誰知道他心裡是怎麼個想法呢?」

  「是啊!」王達臣說:「此所以我要跟他見一面,聽他親口說一句,事情才能踏實。」

  「這辦不到的;探監,上面一定不准。」

  「上面不准,從下面想辦法。」王達臣情急智生,「強二哥,不說黃少祖在監獄裡開香堂嗎?那一來,牢頭禁子是你們的同門,這難道不能想辦法?」

  強永年當然也想到過這條路子,但以第一,淵源甚淺,怕碰釘子;第二,這一案還有兩家也在找強永年設法,能探監會見親人,麻煩甚多,如果勉強幫了王達臣的忙,讓他如願以償,對另兩家便不好交代。因此,聽王達臣這一說破,頗感為難,幸好還有個人可以推託。

  「黃少祖在裡面『開香堂』不錯;不過,究竟是那些人『絕門孝祖』,我既不曾『趕香堂』親眼目睹,也沒有聽那位前輩或者同道引見過,可說一無所知。你這件事,現成放著一尊菩薩在那裡,為甚麼不去燒一炷香?」

  「我不知道是那尊菩薩?」王達臣很起勁地說,「請你告訴我;我馬上去求。」

  「曹家的震二爺啊!他跟馬老爺是好朋友;而且他現管著平郡王的糧堂,處處有聯絡。交情加上勢力,馬老爺非賣他的帳不可。」

  強永年又說,「馮大瑞如果發配貴州,不也要靠他想法子嗎?我看,你乾脆把他搬了來,那裡該關照,那裡要托人,一下子把話都說清楚了,豈不乾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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