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七


  「爹,」強士傑插嘴說道:「王二叔有曹家來的路子,替馮師爺另有一番打算;情形比較不同,也許從夾縫中可以找出辦法來。」

  等王達臣從頭到尾,細說了打算;強永年答說:「把我們馮師叔發到貴州,這一點託馬空群,或許可以辦得到。不過,誰知道他心裏是怎麼個想法呢?」

  「是啊!」王達臣說:「此所以我要跟他見一面,聽他親口說一句,事情才能踏實。」

  「這辦不到的;探監,上面一定不准。」

  「上面不准,從下面想辦法。」王達臣情急智生,「強二哥,不說黃少祖在監獄裏開香堂嗎?那一來,牢頭禁子是你們的同門,這難道不能想辦法?」

  強永年當然也想到過這條路子,但以第一,淵源甚淺,怕碰釘子;第二,這一案還有兩家也在找強永年設法,能探監會見親人,麻煩甚多,如果勉強幫了王達臣的忙,讓他如願以償,對另兩家便不好交代。因此,聽王達臣這一說破,頗感為難,幸好還有個人可以推託。

  「黃少祖在裏面『開香堂』不錯;不過,究竟是那些人『絕門孝祖』,我既不曾『趕香堂』親眼目睹,也沒有聽那位前輩或者同道引見過,可說一無所知。你這件事,現成放著一尊菩薩在那裏,為甚麼不去燒一炷香?」

  「我不知道是那尊菩薩?」王達臣很起勁地說,「請你告訴我;我馬上去求。」

  「曹家的震二爺啊!他跟馬老爺是好朋友;而且他現管著平郡王的糧堂,處處有聯絡。交情加上勢力,馬老爺非賣他的賬不可。」

  強永年又說,「馮大瑞如果發配貴州,不也要靠他想法子嗎?我看,你乾脆把他搬了來,那裏該關照,那裏要託人,一下子把話都說清楚了,豈不乾脆?」

  這話倒是將王達臣說動了;躊躇的是,由於繡春的關係,他一向不理曹震,如今仰面求人,未免難堪。但轉念想到有曹雪芹在,不覺欣然。

  「多謝你指點!我馬上進京去一趟。不過就算能把他搬了來,在保定仍舊要仰仗大力照應。」

  「那還用說!」強永年也很想結識曹震,所以拍胸擔保,「你只要把曹家震二爺搬了來,跑腿是我的事。」

  ***

  「去一趟保定無所謂,馬空北的交情也夠,只要辦得到,無有不肯幫忙的。不過,咱們想要人家辦的是甚麼?辦得到的是甚麼;辦不到的又是甚麼?仔仔細細商量定了,一次辦妥當;不然,只怕沒有時間補救了。」

  王達臣與曹雪芹,都覺得曹震的話不差。一項一項數下來,辦不到的是保釋馮大瑞出獄完婚;有把握辦得到的是發往貴州;應該也可以辦得到的是王達臣探監。

  「王二哥探監,不如繡春探監。若說他們夫婦遠離,連個話別的機會都不給,這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。」曹雪芹說:「王道不外乎人情,繡春要探監,萬無不准之理。」

  「嗯、嗯!」曹震深深點頭;將曹雪芹找到一邊,低聲說道:「我先到保定去找馬空北;你讓王達臣去接繡春。你跟繡春說:她儘管來;如果不願意跟我見面,我躲開她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陪她到保定來。」

  「不是不准你請假嗎?」

  「不管這段兒了,沒有甚麼大不了的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王達臣陪我去保定。我在糧臺上派人,跟你去接繡春。」

  於是約定了在保定見面的地點,分道出發。曹雪芹到得通州,說知究竟;照規矩,繡春不便有何表示,要請馬夫人作主。

  「你自己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

  馬夫人剛問得這一句,曹雪芹抗聲說道:「娘,你別問了!繡春自然得跟大瑞見一面,不然,萬里迢迢,朝思暮想,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?」

  「見這麼一面,往後的日子就容易過了嗎?繡春,沒有行聘,沒有成禮,也沒有請客,就這麼成了馮大瑞的媳婦;你不嫌委屈?」

  「我不嫌。」繡春用低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說。

  她這答話的神態,卻讓曹雪芹替她感到委屈,正想找句話安慰她時,只聽馬夫人用清清朗朗的聲音說:「只要你不覺得委屈,以後的日子就容易打發了。好吧,你收拾收拾早點動身吧!芹官就算送親。」

  乾宅迎娶,照例兄弟送親;馬夫人說這話,竟是將繡春當骨肉看待了。一時感激涕零,繡春噙著眼淚,跪了下去,磕著頭說:「我去一趟,回來還是伺候太太。」

  ***

  頭一天到固安;第二天到霸縣;第三天起個大早,經雄縣、新安,未申之間,到了保定,照預先的約定,逕投東門最大的利通客棧;正向櫃房問訊時,王達臣帶來的夥計,認得繡春,趕上來招呼:「三姑娘,鏢頭盼了你兩天了。」

  領著去見了王達臣,先安頓住房;問起曹震,說住在糧臺委員的公館;及至一提到馮大瑞的事,王達臣的臉色立刻就很難看了。

  「已經走了;大前天動身的。」

  這是繡春與曹雪芹怎麼樣也想不到的,兩人都楞住了。繡春緊閉著嘴,眼角有晶瑩的淚光,但臉色卻是堅毅的。

  「何以如此匆促?」曹雪芹定定神問道:「你見著大瑞沒有?」

  「沒有,我跟震二爺下午到,他上午已經走了。問馬老爺,他說在直隸境界,關防嚴密;一出直隸到了河南,就鬆得多了。我打算等你們來了,趕到開封去想法子;無論如何得跟他見一面。」

  「我二哥怎麼說?」

  「他跟馬老爺細談過了。這一案的人,都解到雲南,交給尹總督發落;大瑞如果想到貴州,先要走尹總督的路子。」

  王達臣停了一下又說:「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?路子是有,就不知道大瑞的意思怎麼樣;如果等我從開封回去,再找人寫信到雲南去託尹總督,那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,一切都太晚了。」

  曹雪芹突然發現,王達臣眼神微帶閃爍,一面說話,一面不斷去看繡春;彷彿有些話忌著她有所保留似地。因此,口中不言,心裏卻在盤算,如何趕緊避開繡春,跟王達臣私下深談。

  「你也別煩!」王達臣安慰繡春,「我陪芹二爺去看震二爺;該怎麼辦,等商量完了來告訴你。」

  曹雪芹沉吟了好一會,用很有決斷的語氣說:「大瑞信口如一,說了話一定靠得住。我看這件事只有這麼辦,你趕到開封,想法子見著大瑞,無論如何要他答應,安分守己,決不做犯法的事。這裏,我來跟我二哥說,馬上就得替大瑞想法子,託人情的信,要趕在大瑞前面到雲南才管用。」

  「好!準定這麼辦。」王達臣問:「回頭見了震二爺,是咱們一起跟他說;還是你私下跟他談?」

  「你看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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