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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八


  一聽這麼說,夏雲的神色越發嚴重,「犯的真是死罪?而且還是結幫的?」她異常吃力地說:「莫不是造反?」

  「你別那麼說!」王達臣受不了她的咄咄詞鋒,閃避著說:「不然,就談不下去了。」

  「好吧!不算造反。只說充軍好了。」夏雲問說:「你要我出甚麼主意?我連是件甚麼案子都不知道。」

  「你也不必問了。咱們只談繡春。」王達臣急轉直下地說:「大瑞的意思,一充了軍,也許三兩年就能回來;也許一輩子都見不著面了。他的意思,想把婚事退掉;你看怎麼樣?」

  「退掉!」夏雲毫不遲疑地回答;而且語氣簡捷殺斷,倒像對此事已經深思熟慮,再無第二個辦法似地。

  王達臣大感意外,而不甘接受她的主意,遲疑著問道:「也許三兩年就回來了呢?」

  「那時再把繡春許給他,也還不遲。」

  這話更出意料;王達臣不由得失笑,「像你這種想法,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為難的事了!」他嘲笑般說:「凡事由著你的性子辦,反正人家都等著聽你的號令。」

  「哼!」夏雲冷笑,「你禍事臨頭,還懵懵懂懂地,只顧講你們把弟兄的義氣。馮大瑞不知道是闖了甚麼滅門之禍,人家倒是顧大局,講利害,不想攀這門親,免得受連累。你竟不體會人家的苦心,非得跟他一鍋煮不可。我不知道你的江湖閱歷到那裡去了?」

  一頓排揎,羞得王達臣抬不起頭來。但仔細想想愛妻的話,卻無一句可駁;只好這樣問說:「要不要問問繡春的意思?」

  這一問倒不易回答。繡春的性情是她所深知的,凡事明說,只要理上能折服她,無不可以商量;倘或瞞得不穩,讓她發覺,犯了脾氣,那就一意孤行,怎麼樣也勸不回頭。說與不說,各有利弊,不能不好好考慮。

  但如想到繡春以外的人,她就很容易選擇了;「暫時不必提吧!」她說:「太太就快搬進京了,知道了這件事,難免心煩。」

  「這話不錯。為咱們家的事,已經讓太太很操心了。」王達臣也下了決心,「索性等大瑞的官司定了,再作道理。」

  「你這算明白了!」夏雲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的神態,「喔,還有,昨天芹二爺回來了,他對仲四的官司很關心,問這問那;又問大瑞,說你這趟到滄州,是不是能跟大瑞見得著面。我只回答他一句:一概不知。」

  聽得這話,王達臣大為緊張,急忙問說:「他這話問誰?」

  「自然是問我。」

  「我知道是問你。我的意思是,他這話是在那兒說的;是當著大家的面就問呢?還是私下問你?」

  「私下問我。」

  「那還好。」王達臣透了口氣。

  這一下,夏雲卻狐疑滿腹了,「怎麼回事?」她問:「芹二爺為甚麼那麼關心,莫非他也有分?」

  「你別瞎說!他怎麼會有分?」

  「那他為甚麼會問那些話?昨天聽起來不覺得甚麼,這會兒想想,彷佛大瑞的事,他也知道得很多。是不是?你跟我老實說!」

  王達臣對夏雲原就因愛生懼,此刻在她烱烱雙眸逼視之下,料知推脫不掉,只好說了兩句老實話。

  「也不能怪我!有一回芹二爺跟大瑞不知道怎麼聊上了;據說,大瑞把他結幫的事,大致都告訴了芹二爺。」

  夏雲倒抽一口冷氣,接著便是跺腳;是又氣又恨又著急,簡直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氣。

  「這個禍可闖大了!結幫造反,有他的分!你不想想芹二爺是老太爺唯一的一點親骨血;萬一牽連進去,太太先就活不成!這,這怎麼得了!」

  聽這一說,王達臣也嚇出一身冷汗;不過外場的事,他到底比他妻子懂得多,一面安撫夏雲:「你別著急,別著急!」一面大動腦筋,「等我好好想個法子。」

  「想你個鬼!」夏雲簡直要哭了,「萬一出事,大家都活不成。」

  「不會!」王達臣想通了,「大瑞說話當然有分寸的,芹二爺也未必知道得那麼多。只要他絕口不提馮大瑞三個字,那怕大瑞真的在造反,也牽累不到他。就怕他自己嘴不緊;那可怨不得誰了。」

  夏雲想了半天,無可奈何地說:「也只好這樣了。」

  「別這麼愁眉苦臉地。他一個公子哥兒,又是王爺的嫡親表弟;會有什麼事!」

  「不管你怎麼說,這件事我得告訴我們那位秋月姊。」

  王達臣表示反對,認為像這樣的事,越少人知越好;但夏雲執意不允。夫婦相持不下之際,夏雲一句話將王達臣說服了。

  「總得有個人跟芹二爺去說。」她問:「是你,還是我?你我都不合適。在芹二爺面前說話管用的,第一個是繡春;第二個秋月。你不打算讓你妹妹知道這回事,那就只有托秋月了。」

  於是夫婦商量好了一番說法,夏雲重又抱著孩子入內;趁繡春在逗弄孩子,陪馬夫人閒話時,悄悄將秋月拉了一把,兩人一先一後,在馬夫人跟繡春都未留意時,溜了出來。

  【十四】

  「咱們找個地方說幾句要緊話。」

  秋月懂得,這是要避開繡春說的話:想了一下說:「索性到你那裡去。」

  「也好!」

  等回到夏雲屋子裡,王達臣起身回避,儘管秋月大大方方地留他,他還是走了開去,因為他怕秋月盤問,難以回答。

  「馮大瑞遭了官司了。案子據說很麻煩,你也不必打聽,說實在的,我也不大清楚;如今有句要緊話,想請你告訴芹二爺,從此以後別提馮大瑞,如果有人問到他,就說不認識這個人。」

  一聽這話,秋月楞住了,「他是甚麼案子?」她問:「連名字都不能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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