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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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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既然你們是同行,當然有通財之義。不過不怕一萬,只怕萬一;萬一掌櫃不在,賬房不敢作主,你不能白耽誤工夫在那兒等。依我的意思,這十兩碎銀子你帶了去;在貫市遇見李家的掌櫃,你託他來跟我結個賬。不巧沒有遇見也不要緊,你照樣走你的路。只是千萬別往山西走。」 這是很妥當的安排,馮大瑞也同意了。當下老何把他的舖位讓給馮大瑞休息;他自己在外面結賬,附帶為他守衛。 「你好好將養一會,到五更天我會叫醒你。你千萬別出來,據說有眼線,也許就是我店裏的夥計;不能不格外小心。」 說完,逼著馮大瑞脫了鞋和衣睡下,扯床被蓋在他身上,方又端著燈回到他的賬桌上。 斗室中一片漆黑,馮大瑞有事在心;加以夜靜更深,老何滴滴答答打算盤的聲音,格外吵人,那裏能夠入夢?輾轉反側,胡思亂想,突然想到一件事,大成疑問;非立刻跟老何密談不可。 於是他摸黑起床,走到門口向外窺探了好一會,確定別無他人,方始輕輕叩了兩下板壁。 老何回頭一看,發現了馮大瑞的影子,走來輕聲說道:「這會兒剛打過四更,你還可以睡一會兒。」 「不!我有件事跟你商量。」 「甚麼事?」 「一時說不完,能不能請你進來談?」 「好!我的賬馬上就結好了。」 等老何結完賬,持燈入室;馮大瑞已經另外定了主意,從從容容說道:「老何,有件事我不明白,這裏是宛平縣該管,怎麼大興縣的人來辦差呢?」 老何心想是啊!京城以正陽門為界,東面歸大興縣,西面歸宛平縣,這家客店在正陽門以西,大興縣是管不著的。 「我想,魏疙瘩不知道從那兒聽到了一句話,跑來訛人的吧?」馮大瑞急忙又說:「老何,你是太關切我,沒有細想;上這個當也不過幾十兩銀子的事,算不了甚麼。你別介意。」 有他這幾句解釋,老何才能將心定下來,細細思量;首先發覺馮大瑞有句話的意思,曖昧不明,便即問說:「馮鏢頭,你說魏疙瘩不知道從那兒聽到了一句話,才跑來訛人;那是句甚麼話?」 「無非是有盜犯咬上我了。」 「那末,你是相信總督衙門會派人來抓你?」 「是的。」 「照這麼說,大興縣的差人來辦案,一點不錯。為甚麼呢?」老何自問自答地說:「總督衙門交順天府;順天府必交首縣大興;大興縣不能說因為宛平縣該管,就推了出去,只要事先知會,或者事後打個招呼就行了。馮鏢頭,你聽我的話沒有錯。」 這解釋很合理,馮大瑞表面是接受了,內心卻猶存疑。因為他自己知道,如果直隸總督衙門要抓他,必然與他這一趟昌平州之行有關,但算日子,在保定的總督衙門,不能這麼快就得到消息,會派出把總來抓人,而且像這樣的案子,也不能派一名把總來辦。 話又說回來,即令此事是真;張把總既已取得具結,自然回到保定去覆命;既不會轉往保德州,也不必再到通州。這段空隙,起碼有三天工夫;仍舊來得及踐約——護送繡春及夏雲回通州。 不過,老何的好意不能辜負;倘或明說,變成不識好歹。所以表面上唯唯稱是;時候也差不多了,收拾停當,告別老何,直奔附近的一家牲口行,將寄在那裏的馬牽了出來,騎著到曹震家去找曹雪芹。 官宦人家,一日之始,在寅卯之間:倘是每天召見的權貴,大致一過丑時,便須執役,因為坐橋上朝,已頗費時,到得宮中,即全是賞了「朝馬」的,亦只能在「外朝」下騎,入直內廷,仍有一段路要走。這樣一折騰,在好天氣,亦須個把時辰;若遇風霜雨雪,或者意外情況,路阻塞車而誤時,亦是常事,所以凡是達官貴人的府第,澈夜燈火不熄是常事。 但來自江南的做官人家,很難適應這種習慣;所以等馮大瑞一登門,錦兒大感窘迫,她跟繡春都是剛剛起身,尚未梳洗。幸好曹雪芹昨夜睡在這裏,可以代為款客。 「我來得太早了吧?」馮大瑞歉意地說:「一大早來打攪,實在很不安。」 「好說,好說!」曹雪芹看著他的臉色問:「你好像一夜沒有睡。」 不說破還好,一說破了,馮大瑞立刻就打了一個呵欠;不過這一來倒使他想到了一個好去處,「是的。跟朋友聊了一夜。這樣吧,」他說:「我先到澡堂子去找補一覺,回頭再來。」 「其實在這裏歇著也一樣。」 「不,不!澡堂好、澡堂好。」 胡同西口就有一家澡堂,招牌是「潤身園」;照例掛一副對聯:「金雞未唱湯先熱,紅日東昇客滿堂」,馮大瑞去得正是時候,解衣磅礴,大池裏泡了一會,讓定興縣來的修腳司務,修著腳就睡著了。 這一覺睡到近午才醒,跑堂的遞上來一封信,說是曹家送來的;信是曹雪芹所寫,約他中午吃飯,措詞十分懇切,馮大瑞不能不赴此約。 原以為是吃便飯,不道是在飯館裏叫的菜,主客二人而四盤六碗,過於豐盛。繡春沒有露面,錦兒卻跟馮大瑞正式見了禮;她稱馮大瑞為「姑爺」,言語中稱王達臣是「二哥」,完全是親人的口吻。 及至飯罷,糧臺上派的車已經到了;但夏雲那裏卻來了消息,說季姨娘堅留,她還得住兩天,於是錦兒也留繡春;她卻一定要回通州,又央曹雪芹相送。結果還是走成了;馮大瑞仍舊騎馬,一直傍著車子護送。 這樣的場面,令人興起一種無可言喻的感覺,新奇、感動,而又隱隱然有種捉摸不到的悲愴。因此,一時滿堂肅靜,各人都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這片刻的感覺去細細體味,忘了自己在這個場面中的身份與職司——當然馮大瑞與繡春沒有忘記了他們是不能「忘我」的。 「替我給仲四奶奶問好。」 這是繡春的暗示,應盡的禮節都盡到了;可說的話也都說到了,不行何待? 「好,好!」馮大瑞連聲答應;同時用江湖上的禮節,一面抱拳,一面半側著身子後退。 不容曹雪芹急步相送,便已出二門、邁大門,向東一折,抬眼望去,不由得楞住了。 原來他的那匹馬,本繫在曹家東首的一株槐樹,此刻卻已空空如也。但正待要向曹家門房查問時,發覺有人用肘彎撞了他一下,轉臉看時,竟是王達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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