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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弦外有音,十分明顯;馮大瑞那「除非」二字,本是設譬,此時卻真的動了疑心了。

  「仲四爺,」他又考慮了一下,覺得話到了非明說不可的地步了,「請你把李制台為甚麼要抓我,跟你的消息是怎麼來的,先告訴我;我也把連王二哥都不知道的事告訴你。」

  「李制台要抓你,是說你牽涉在一件謀反的案子裡;不過,李制台不願意掀起這件大案,怕難以收場,只要有嫌疑的人都躲得遠遠兒的,別再惹事生非,就算沒事。」

  「這話是誰告訴你的呢?」馮大瑞說:「你老在總督衙門的朋友?」

  「不是。」

  「那末是誰呢?」

  「道上的朋友。」

  「道上」是說江湖道上;但也可以指同行,馮大瑞見他不肯鬆口,就只好試探了,「是滄州的同行不是?」他裝作不經意地問。

  但仲四跟王達臣卻都動容了;仲四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,「看來你已經知道了。」他這樣回答,在承認之中仍有保留,希望馮大瑞再說下去。

  可是他失望了!馮大瑞只是仰臉望著空中、雙眼亂眨;在回憶第一次到昌平州,在龍王廟跟黃象見面的情形;他清楚地記得,在談了強永年以後,黃象指著潭心的月亮說:「大瑞,水面上很亮不是?那是浮光掠影,水底下很深,有了這層浮光,越發看不清了。」

  憶念到此,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獰笑,「這位滄州的同行很夠朋友。」他說:「我得去謝謝他!」

  一言未畢,王達臣鹵莽地抓住他的手臂,厲聲問道:「你要去找誰?你別去找死!」

  是如此嚴重的警告,馮大瑞不能不重新考慮;剛才是負氣,此刻卻冷靜了,「我想去找強永年。」他說:「必是他來告訴仲四爺的;我得問問他,他自己怎麼辦?」

  一聽這話,王達臣與仲四相互看了一眼,臉上都是很困惑的神色。

  「大瑞,」王達臣友愛地責備:「到此刻你還只是肚子裡做功夫,不肯說實話;咱們算是白交了一場。」

  「不是我拿二哥跟仲四爺當外人,只為這種事知道了也最好裝不知道;何況本來不知道,就更不必去打聽了。不過,事到如今,不容我不說。」馮大瑞停了一下說:「我在幫,想來兩位早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那還用說!」仲四脫口回答。

  這話多少出乎馮大瑞的意料。王達臣知道他在幫,是早就心照不宣的;而在鏢局中,他從未露過任何口風或痕跡,誰知仲四已早有所知,足見此人深沉。因此,馮大瑞更覺得儘量說實話是明智之舉。

  「仲四爺,你知道不知道,強永年也在幫?」

  仲四點點頭;王達臣卻頗為驚訝,正想開口,仲四搖搖手說:「你先別打岔,聽大瑞說下去。」

  「我也是上次到昌平州去才知道,那次是幫裡來了一位長輩,找我去說話;就有強永年在座。那位長輩當時說了幾句很奇怪的話,一時猜不透他的意思;現在才明白,是說強永年靠不住,要防著他一點兒。如今看來,果然不錯;是他告的密!」

  「告甚麼密?」王達臣問。

  「剛才仲四爺不是說過了嗎?」

  王達臣大驚失色。原來前幾年因為宮中手足相殘,株連甚眾;一時風聲鶴唳,只聽說「謀反」二字,便想到那件大案上面,但雷聲大、雨點小,鋃鐺就道,安然釋回的情況也很多。他原以為強永年所說,大瑞牽涉在謀反的案子中,以及李衛不願大獄的話,是指此而言,不過話說得重些而已。此刻才知道真是在籌畫造反,這是滅門之禍,豈能不驚?

  仲四卻比較沉著,「這也不見得。」他說:「強永年如果真的告了密,就不必先透消息;既來通知,就沒有出賣朋友。」

  「他當我是朋友,那是另外一件事;『欺師滅祖』、『扒灰倒籠』,那可——」馮大瑞咽了口唾沫,沒有再說下去。

  「那可怎麼樣?」仲四神色凜然地問:

  「你預備到滄州去找強永年?」

  馮大瑞不答,自是默認之意。王達臣過度關切之下,不由得以兄長的身份開了罵。

  「你簡直是找死!沒腦子到了極點。你找到強永年能拿他怎麼樣?你能『開香堂』呢,還是跟他鬥一鬥?強永年有四個兒子、父子兵一起上陣,你鬥得過他嗎?」

  「我也不是要鬥他,我只問問他有這回事沒有?」

  「問了又怎麼樣?他告訴你有這回事,你拿他怎麼樣?」

  馮大瑞啞口無言;仲四歎口氣說:「大瑞,你血性過人,就是做事欠檢點。加入漕幫,已是一錯;入了漕幫,又去造反,更是大錯。漕幫造反要能成功,早就成功了。現在閒話少說,你自己的事打算怎麼樣?」

  「我打算上保德州。」

  「山西的保德州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不回你老家蒲州,上保德州去幹嗎?」

  「這話可長了。我進京就遇見二嫂——」

  「這你別說了。」王達臣打斷他的話說:「趟子手回來告訴我們了。」

  「好吧!我說我到昌平州之前,芹二爺就跟我約好了的,送二嫂跟三姑娘回通州。本來昨天一回來要轉到保定去的——」

  「慢著!」這回是仲四插嘴:「你上保定幹嗎?」

  「這,回頭我會交代。先說昨天下午,芹二爺約我在琉璃廠見面;還有女扮男裝的三姑娘——」

  「怎麼?」王達臣問:「我妹子女扮男裝去逛琉璃廠?」

  馮大瑞說不到十句話,已被三次打斷;心裡不免著急,這樣談下去,一時那裡談得完;便不理王達臣的話,管自己說道:「我長話短說吧!」

  就只說老何那一段,話也不短;不過王、仲二人倒是沒有再打岔,全神貫注地聽完,仲四立即開口發問了。

  「老何說你往保德州,總督衙門的人自然往保德州追了下去;你不是自投羅網嗎?」

  「我算了一下,沒有那麼快。」

  「沒有那麼快,你也不能往保德州啊?」仲四緊接著問:「你到了保德州幹甚麼?在客店住著,等公差再來抓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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