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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這話說得再透澈不過了,魏疙瘩點點頭;將凳子挪一挪,靠近老何,低聲說道:「有句話值五十兩銀子。」

  「喔!」老何想問:是句甚麼話。轉念心想,這不是白問?於是嚥了口唾沫說:「這當然是句要緊的話。」

  「當然,不然能值五十兩銀子嗎?」

  老何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如果是十兩八兩的事,我就替他作主了。五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;能不能這麼辦,我先替他墊二十兩銀子,只要這句話真值五十兩銀子,我敢說馮鏢頭出手一定很漂亮。」

  魏疙瘩是估計到的,也不承望說一就是一;說二就是二。當即答說:「行!這裏頭有你兩成的好處;明兒再找補二十兩就成了。不過,你不必跟他提我們兩個人的名字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我不能連這一點都不懂。」

  魏疙瘩點點頭,不再多說;甚至也不看他,只跟一聲雷默然喝酒。

  這舉動有些奇怪;老何細想一想,方始明白,立即起身,從錢櫃子取出十兩頭的兩個銀錁子,找了個裝「大八件」的乾點心盒子,將銀錁子放好,拿回來掀開盒蓋照一照,一言不發。

  「是這樣,不定甚麼時候,會有人來抓姓馮的;你讓他趕緊走,越快越好。」魏疙瘩問:「這句話,值不值五十兩銀子?」

  老何大吃一驚,「值,值!」他問:「不知道甚麼案情?你老說一句,我再替他添二十兩。」

  「我只能掙這麼多。」魏疙瘩說:「不是知道而不告訴你;實在是不知道。等抓他的人來過了,我再來找補。謝謝、謝謝!我們走了。」

  老何為人很熱心,也很機警,多年吃這行飯,閱歷極深,判斷消息一定不假,但魏疙瘩花樣百出是有名的,明的一面賣交情之外;還要防他暗中計算,說不定已派人在前後左右安了樁,只等馮大瑞一到,立刻就會動手,白白丟了二十兩銀子,也埋沒了救朋友的一片苦心。

  轉念到此,實在不能心甘。幸好他出門之前,曾寒暄地問過一聲:「馮鏢頭上那兒啊?」據說是應約逛琉璃廠去了。兩地相去不遠;何妨一路迎了上去,仔細找一找。

  主意一定,更不怠慢,找得力的夥計代為招呼櫃房,匆匆出店;先四面仔細查看了一會,見無異狀,才交代在守候的夥計:「務必多留心!馮鏢頭一回來,你別讓他進店;馬上回頭到琉璃廠來找我,我在給孤寺等他。」

  說完,一路往東,進了琉璃廠,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,到得馬神廟,往南就是給孤寺了。

  這給孤寺也是京城中有名的古剎,建於唐朝貞觀年間,原名萬善寺;順治年間重新修過,改名「皇恩給孤寺」,一向用為施粥廠,是個偏僻而絕少遊人的地方;此時暮色漸起,秋風蕭瑟,正等得不耐煩時,馮大瑞騎著馬來了。

  「老何,你找我?」

  「是的。」老何答說:「我替你墊了二十兩銀子,買了個消息。直隸總督衙門要抓你;你出了甚麼漏子?」

  馮大瑞一愣,先沉住氣問:「是怎麼回事?請你先仔仔細細說一說。」

  於是老何將一聲雷與魏疙瘩曾經來過的詳細情形,毫無遺漏地講了一遍;最後才說:「消息決不假。我怕是大興縣已經派了人在安著樁了,所以讓你別回店。你自己的事,自己總知道吧!」

  馮大瑞有些將信將疑,不過說直隸總督衙門要抓他,這個消息果然不假,則必與他昌平州之行有關。但此行極其隱秘;照常情判斷,即令已走漏消息,直隸總督衙門下手也不應該這麼快。

  這樣一想,心放了一半;不過老何的盛情,著實可感,當下編了一段情節說道:「前兩年我走鏢,得罪了喜峰口的一個『駝把子』;聽說前不久犯了案,也許咬了我一口,亦未可知。老何,你真夠朋友,二十兩銀子,我得回通州——」

  「這不忙!隨便甚麼時候還我都行。倒是你得趕緊躲開才好。」

  「不!一半天還不要緊!再說,這也不是躲的事;我仍舊回店。老何,你能不能再找那兩個人替我打聽一下,我另外再謝他們。」

  「剛才不說過了嗎?他們也不知道是甚麼案情。」

  「那末,他們的消息是那裏來的呢?」

  這話問得有理;老何點點頭說:「不過,今晚上我可沒法子找他們。你還是躲一躲;明兒他們要來找補餘款,那時候我再問他們。」

  說完,老何怕店裏有事,匆匆忙忙地要走;臨行一再叮囑,切勿冒昧;怕中了埋伏。又說,他這一回去就會將馮大瑞的行李——主要的是一個包裹,收藏在櫃房裏;只要風頭一過,他隨時可以去取,萬無一失。

  那知談到這一點,馮大瑞卻又勾起了心事;包裹中有本漕幫的「海底」,這樣東西不能落入外人手中。果真直隸總督衙門派了人來,撲一個空也許會搜查櫃房,豈不連累了客店。但這話又不便明說,只好當機立斷地說:「這個包裹我現在就要。老何,送佛送到西天,我跟你同去,先在那裏躲一躲,請你把那個包裹交給我。」

  老何想了一下說:「好吧!事不宜遲,咱們這會就走。」

  「你是怎麼來的?」

  「我,」老何答說:「我是坐『站口車』來的。你騎馬先走;在棉花頭條西口的大酒缸等我。」

  所謂「站口車」是胡同口上零雇的散車。給孤寺已很荒僻;老何走了一大截路,才找到一輛站口車,直駛客店,幸喜平靜無事,取了馮大瑞包裹,到棉花頭條胡同西口,約定之處,將包裹交了給他。大酒缸上正是上市的時候,老何的熟人很多,拉住了喝酒;剛要坐下,發現有幾個人往西而去,一瞥之下,心頭大震,其中有一個正是魏疙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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