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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
  主意一定,更不怠慢,找得力的夥計代為招呼櫃房,匆匆出店;先四面仔細查看了一會,見無異狀,才交代在守候的夥計:「務必多留心!馮鏢頭一回來,你別讓他進店;馬上回頭到琉璃廠來找我,我在給孤寺等他。」

  說完,一路往東,進了琉璃廠,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,到得馬神廟,往南就是給孤寺了。

  這給孤寺也是京城中有名的古剎,建於唐朝貞觀年間,原名萬善寺;順治年間重新修過,改名「皇恩給孤寺」,一向用為施粥廠,是個偏僻而絕少遊人的地方;此時暮色漸起,秋風蕭瑟,正等得不耐煩時,馮大瑞騎著馬來了。

  「老何,你找我?」

  「是的。」老何答說:「我替你墊了二十兩銀子,買了個消息。直隸總督衙門要抓你;你出了甚麼漏子?」

  馮大瑞一愣,先沉住氣問:「是怎麼回事?請你先仔仔細細說一說。」

  於是老何將一聲雷與魏疙瘩曾經來過的詳細情形,毫無遺漏地講了一遍;最後才說:「消息決不假。我怕是大興縣已經派了人在安著樁了,所以讓你別回店。你自己的事,自己總知道吧!」

  馮大瑞有些將信將疑,不過說直隸總督衙門要抓他,這個消息果然不假,則必與他昌平州之行有關。但此行極其隱秘;照常情判斷,即令已走漏消息,直隸總督衙門下手也不應該這麼快。

  這樣一想,心放了一半;不過老何的盛情,著實可感,當下編了一段情節說道:「前兩年我走鏢,得罪了喜峰口的一個『駝把子』;聽說前不久犯了案,也許咬了我一口,亦未可知。老何,你真夠朋友,二十兩銀子,我得回通州——」

  「這不忙!隨便甚麼時候還我都行。倒是你得趕緊躲開才好。」

  「不!一半天還不要緊!再說,這也不是躲的事;我仍舊回店。老何,你能不能再找那兩個人替我打聽一下,我另外再謝他們。」

  「剛才不說過了嗎?他們也不知道是甚麼案情。」

  「那末,他們的消息是那裡來的呢?」

  這話問得有理;老何點點頭說:「不過,今晚上我可沒法子找他們。你還是躲一躲;明兒他們要來找補餘款,那時候我再問他們。」

  說完,老何怕店裡有事,匆匆忙忙地要走;臨行一再叮囑,切勿冒昧;怕中了埋伏。又說,他這一回去就會將馮大瑞的行李——主要的是一個包裹,收藏在櫃房裡;只要風頭一過,他隨時可以去取,萬無一失。

  那知談到這一點,馮大瑞卻又勾起了心事;包裹中有本漕幫的「海底」,這樣東西不能落入外人手中。果真直隸總督衙門派了人來,撲一個空也許會搜查櫃房,豈不連累了客店。但這話又不便明說,只好當機立斷地說:「這個包裹我現在就要。老何,送佛送到西天,我跟你同去,先在那裡躲一躲,請你把那個包裹交給我。」

  老何想了一下說:「好吧!事不宜遲,咱們這會就走。」

  「你是怎麼來的?」

  「我,」老何答說:「我是坐『站口車』來的。你騎馬先走;在棉花頭條西口的大酒缸等我。」

  所謂「站口車」是胡同口上零雇的散車。給孤寺已很荒僻;老何走了一大截路,才找到一輛站口車,直駛客店,幸喜平靜無事,取了馮大瑞包裹,到棉花頭條胡同西口,約定之處,將包裹交了給他。大酒缸上正是上市的時候,老何的熟人很多,拉住了喝酒;剛要坐下,發現有幾個人往西而去,一瞥之下,心頭大震,其中有一個正是魏疙瘩。

  「對不起,對不起!」老何拱拱手說:「店裡正忙著,改日奉陪。」說完,奪身而走,經過馮大瑞身邊,低聲說了句:「只怕已經出事了。」

  果然,趕回客店,已見櫃房裡坐了好些差人;掌櫃的一見老何,如逢大赦,「好了,好了!」他說:「問我們帳房何先生,一定知道。」

  老何沉住氣,踏進櫃房,作了羅圈揖;然後裝作沒事人似地說:「各位爺們,這會兒勞動大駕,是甚麼緊要案子?」

  「老何!」魏疙瘩起身說道:「我替你引見,這位是保定制台衙門來的張老爺。」

  老何這時才發現暗處坐著一名武官,身著行裝,紅纓帽上戴著水晶頂子,便知七品把總——品級隨身份而異,七品的把總,不能比七品的知縣;七品的知縣又不能比七品的翰林。老何心想,只派一名把總來找人,案情不會太重;不過「老爺」畢竟是「老爺」,當下恭恭敬敬地請了個安,寒暄著問:「張老爺一路辛苦。」

  「你這兒有個姓馮的,幹鏢行的客人沒有?」

  「喔,有的。」老何不慌不忙地說:「不過已經走了。」

  「怎麼?」張把總說:「今兒中午,還有眼線看見過他。」

  「不錯。」老何更為沉著;因為他發覺這張把總不難對付,如果是「老公事」決不會提「眼線」二字,所以從從容容地答說:「這姓馮的鏢頭,是我們店裡的老客人,前天他說要上昌平州去一趟,行李暫寄在這兒,張老爺你說,我能說個不字嗎?今天上午他從昌平州回來,喝碗茶、歇歇腿提著行李就走了。有人見過他,不足為奇。」

  「那末,他是說到那兒去了?通州?」

  「好像不是回通州。他好像說過,事不幹己,我記不得了。」

  「你倒仔細想一想。」

  「是!」老何偏著頭,故意作出苦苦思索的模樣。

  「保定?」

  「保定!」老何眨了兩下眼,「好像有個保字。」

  於是從「保」字去猜地名;老何心一橫,有意救馮大瑞,想將公差引到岔路上去,所以一直想到山西的保德州,他才欣然稱是。

  「是、是!保德州。」

  「你沒有說瞎話?」魏疙瘩突然插了一句嘴。

  老何心裡一跳,不知他故意問這句話的用意,但只能硬著頭皮回答:「我那裡敢?」

  「我想他也不敢。」魏疙瘩向張把總說:「張老爺,請吧!」

  「不!」張把總辦案雖不行,例行公事卻熟得很,「這得具結。掌櫃帶帳房都得具結。」

  在具結時老何才發覺,他的一條性命,已經跟馮大瑞拴在一起了。如果馮大瑞被捕,口供一定不會跟他的話相符——馮大瑞那裡會知道,老何說他到山西保德州去了?那一來,坐實了他是馮大瑞的同黨,該殺該剮,少不了他的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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