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八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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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在這裡靜聽好音吧!」她說:「我先跟他把這件事說妥了;咱們再一塊兒聊天。」 「不,不!」繡春拉住她說:「再琢磨、琢磨,急甚麼?」 「不用琢磨了。我的主意沒有錯。」 自以為得計的錦兒,怎麼也想不到曹雪芹會兜頭澆了她一盆冷水。 「姊姊!」這是從她有孕以後,曹雪芹所改的稱呼,「你管不了這件事,最好不要管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我管不了?」錦兒大不服氣,「而且繡春的事,我又怎麼不管?你倒說個道理我聽聽。」 曹雪芹當然有他的道理。在廣和店小酌之時,他也曾提到類似的提議,可以在平郡王那裡替他走走門路。那知道馮大瑞的回答,就跟他此時回答錦兒的話差不多,而語氣要嚴重得多。 「請你千萬別管我的事!芹二爺,你不但管不了,而且管了會出絕大的麻煩。」 曹雪芹自然大吃一驚;「怎麼回事?」他問:「會出甚麼大麻煩。」 「芹二爺,請你別再問。我很懊悔,當時跟你談了那麼多。我此刻不但不能告訴你;而且一定要請你把這件事,把我這個人忘記掉。芹二爺承你不棄,看得起我;我可是把你看得比我把兄弟還親。我說的話,字字打心坎裡出來的;你是有學問的人,閑下來細細去想想我的話。」 這便是矛盾了,既要他忘了這件事,甚至忘掉他這個人,卻又叫他去細想他的話。那末,到底要不要把其人其事都丟開呢? 「芹二爺,我再說一句,如果有人跟你談我,你不必搭腔;就像根本不知道我這個人那樣。」 「那怎麼行。你是繡春姊——」 「芹二爺,」馮大瑞立即打斷他的話,「這是冤孽!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?」說完,一仰脖子,把一碗「二鍋頭」都吞了在嘴裡,慢慢咽著,愁眉苦臉地,簡直是欲哭無淚的神態。 曹雪芹驀地裡意會,「你是不打算娶繡春姊了?」他問。 「不是不打算,是不能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芹二爺你又要問了!」馮大瑞怔怔地瞪著曹雪芹;那神情令人害怕。 「你一定有句非說不可而又很難措詞的話?」曹雪芹體諒地,「你慢慢想,不急。」 說完,他好整以暇地去剝剛自江南運到,一兩銀子一個的螃蟹:全神貫注地,根本無視于馮大瑞在他的對面。 吃完一個螃蟹,去剝第二個時,他的手讓馮大瑞撳住了,「芹二爺,」他說:「我拜託你一件事。等我一走,你想法子讓三姑娘把我忘掉。」 曹雪芹不作聲,也是怔怔地瞪著馮大瑞。 「芹二爺,」他提錫壺替曹雪芹斟酒,「如果你許了我,請你幹這杯酒。」 「我怕辦不到。」 「我也知道很難。不過『只要工夫深,鐵杵磨成針』,你慢慢兒來。她跟我說過,她只佩服你,跟你談得來。」 「好吧!」曹雪芹慨然相許,「我盡力而為。」說罷,幹了馮大瑞替他斟的那杯酒。 【十一】 但曹雪芹沒有想到,這個難題在馮大瑞還未走時,便已遇到。當時沉吟好一會說:「姊姊,我老實跟你說吧!馮大瑞這個人的脾氣很僵,還有個越扶越醉的毛病;你越是替他著想,他越不領情。明知不行,我又何必去碰這個釘子?」 「你管我叫姊姊,你就不能為姊姊去碰一個釘子?不然,我也不要這個虛好聽的名兒。」錦兒又說:「何況又是為了繡春。」 這可真讓曹雪芹再也想不出推託的話了。思路到了推車撞壁的地步,有時自己會轉彎;曹雪芹心中一動,隨即答說:「好吧,碰個釘子也算不了甚麼。」說著,笑了一下。 錦兒從小看著他長大的,曹雪芹的毛病都知道;每遇他要調皮了,便會有這種笑容,當下提出警告:「你可別哄我!你跟馮大瑞說了沒有,我自會知道。如果你騙人,看我以後還理不理你。」 曹雪芹原就是打的這個主意,如今讓錦兒說破在先,便又變了主意;斬釘截鐵地說:「我一定說;不過我可以告訴你,一定碰釘子。」 「那,你不用管,只說了就行。」 「好吧!准定這麼辦。」曹雪芹又說:「不過我還得趕出城去;不然他明天一大早就走了。」 「是不是!」錦兒得意地說:「我就知道你的鬼主意,明天出城去晃一趟,說人家已經走了;是不是?」 曹雪芹笑笑說道:「你可是越來越精明了!怪不得震二哥這麼怕你。」 「你別胡說,傳出去不知道我多凶似地。」錦兒把話題很快地又拉了回來,「你知道馮大瑞要到那兒去?」 「聽說是昌平州。」 「幹嗎?」 「我沒有問他,各人有各人的事,何必去打聽?」曹雪芹緊接著說:「走,咱們找繡春聊天去。」 「你不是要趕出城去嗎。不如就在這兒睡一忽,回頭我叫你。繡春明天不走,明兒再聊好了。」 曹雪芹原有些酒困,想想也不錯,便卸了線春夾袍,在籐椅上躺了下來;錦兒取條羅剎國的毯子替他蓋上,掩上房門,回到自己屋子裡,只見繡春支頤獨坐,對著燈檯在發愣。 「跟他說過了;他今晚趕出城去跟馮大瑞談。他明兒一大早到昌平州去,你有甚麼話?讓芹二爺替你帶去。」 「我有甚麼話?」 「譬如,問他昌平州那天回來;仍舊可以送你回通州。」 「你也真是,熱心過度了。」繡春又說:「我還真沒有想到,為我的事,連太太在內,都起勁得不得了。莫非真的當我無處容身了,不管有沒有人要,趕緊要拿我送出去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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