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七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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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這一說,馮大瑞只好又坐了下去。繡春已知道夏雲的用意,倒不忍埋沒她的成全,而且本來也有兩句要緊話要跟他談,所以原來想等馮大瑞先開口的,也就不必拘泥了。 「你捐官的事怎麼樣了?」 「都談妥了。只等兌了銀子,領了部照;等兵部分發。」 「准能分發到平郡王那裡?」繡春問說:「要不要托一托人?」 「我已經托好人了。」 「是誰啊?」 「一位老世交。」馮大瑞隨口敷衍著。 馮大瑞的回答很簡短,而且一直低著頭,顯得十分局促不安地,跟從前有說有笑的情形大不相同:以致繡春也有些談不下去的感覺。 沉默了一會,她終於把她最要緊的一句話說了出來,「你知道不知道,」她問:「我為甚麼希望你走得遠遠兒的去從軍?」 馮大瑞想了一下,很委婉地答說:「這也是人之常情,總希望我能夠做官上進。」 「不是!我不是那種勢利的人。」繡春緩慢而清楚地說:「我是希望你遠離是非之地。」 聽得這一說,馮大瑞倏然抬頭,「三姑娘,」他說:「你說通州是是非之地?」 「恐怕不一定是通州。」繡春搖搖頭:「你自己的事,自己知道;我也許是瞎猜。反正,我有這麼一個想法,你走得越遠,越是沒有熟人的地方越好。」 這下讓馮大瑞在心裡激起無數漣漪,困惑而又憂慮,同時又因為猜不透她的意思而在心裡著急。遇到這種傷腦筋的時候,他有個習慣,便是用左手不斷捏下巴。 手剛一抬,繡春就發現了,「你的手怎麼了?」她說:「小手指怎麼斷了一截!」 聽得這話,受驚的不是馮大瑞,而是夏雲,急忙將筆放下,從板壁縫隙中去張望,恰好跟馮大瑞對面,只見他是用驚疑的目光,怔怔地望著繡春。 完了,夏雲在心裡喊,西洋鏡要拆穿了。 幸而沒有。馮大瑞當然已經知道,他那半截斷指不曾到得繡春手裡;否則,她不會有此一問。起初只覺得這件事太出人意外,只在想是仲四奶奶,還是夏雲截住了,因而忘了回答;及至想起應有所答時,轉覺欣然;原來做錯了一件事,幸虧有人彌補。 這一轉念間,臉上不自覺地有了笑容,「那天跟人過招,不小心讓人削了半截指頭。」他說:「這是練武的人,常有的事。」 不道繡春已經疑雲大起,第一,起初的表情,明明是詫異;其次跟人過招,落了下風,何來這副高興的笑容?當然,這是心裡的話,不便出口;她只問:「為甚麼當時不接起來呢?」 「連皮搭肉才能接得上;掉在地上,沾了灰塵就接不上了。」 「虧得左手小指上的一截,還不礙事。」繡春說道:「如果是削掉大拇指,可就糟糕了。」 馮大瑞笑笑不響;繡春也沒有再提此事。隔室的夏雲才略為放心,回去將信寫好,走過來遞給繡春看,問她寫得可合適? 這便是個漏洞。雖說她故意避開,是為了安排他們私下談心,出於好意;但因有馮大瑞斷指這個疑團在,她覺得有暗示她不是能隨人擺佈、懵懂無知的人的必要,所以不肯接信。 「你不是說你那幾個鬼畫符的字,見不得人嗎?那,我就不必看了。」 雖是含笑而言,但在夏雲,這個釘子碰得也夠厲害的;以致于連馮大瑞都惴惴不安。 夏雲婚後,涵養深得多了,臉上倒還能撐得住;不過心裡卻有警惕,知道繡春動疑了。 「二嫂,」馮大瑞急忙插進去說:「老劉在京裡很熟;我讓他騎我的馬,把信送去。」 「那就勞駕了。」夏雲問說:「他識字嗎?」 「認識,認識。」 「這就更好。地址寫在信封上。」 「要不要等回信?」 「不必!送到就行了。」 於是馮大瑞持著信去交代老劉。屋子裡只剩下姑嫂二人,各懷心事,都沒有開口。 不過,這也只是極短的片刻,因為彼此都發覺到這是非常不自然的情形;所以夏雲故作不知地問道:「你跟大瑞談了些甚麼?」 「談他捐官的事,說快成功了。我問他要不要托托人,他說不必。看樣子彷佛有點兒在賭氣。」 「跟誰賭氣?」夏雲笑道:「跟你嗎?決不會;你在他心裡是一尊觀世音菩薩。」 「哼!」繡春帶些冷笑的意味:「我有觀世音的神通就好了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如果我有觀世音的神通,我就能知道他左手小指頭,為甚麼斷了一截?」 「甚麼!」夏雲故作吃驚狀:「他小手指斷了一截?」 「莫非你沒有瞧見?」 「沒有瞧見。」夏雲又問:「是怎麼斷的?甚麼時候?」 「從你跟二哥回來以後。那天我陪芹二爺來看祭倉神,順便打聽你們的消息,看見他還是好好的。」 「那末是怎麼斷的呢?」 「他說跟人過招,不小心讓人削掉了一截。」 「這也是常有的事。」夏雲趁機說道:「你別提這件事了。過招失手,說出去丟人。」 「不見得。」繡春搖搖頭,「他還笑容滿面,彷佛挺得意似地。」 「噯!」夏雲故意歎口氣:「你也真是,都說你精通人情世故,難道連這一點都想不通?遇到這種事,不表示不在乎,難不成還向你哭喪著臉訴苦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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