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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「是的。」馮大瑞答說:「我跟仲四奶奶的表叔有個約會。」

  「是為捐官的事?」夏雲問說。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辦妥了?」

  「還沒有。沒有那麼快。」馮大瑞問說:「房子找在那兒?」

  「騾馬市。」老劉接口:「鎮東鏢局方掌櫃代找的。」

  「大瑞,」夏雲問道:「你是不是跟我們一塊兒去看看;也好認認地方。」

  「當然,當然。」

  老劉是知道他們的關係的,當即很知趣地說:「馮鏢頭,咱們換一換吧!你來跨轅,我騎你的馬打前站。」

  「好!」

  等馮大瑞下了馬;老劉接過韁繩,上馬說一聲:「馮鏢頭,鎮東見!」隨即先馳而去。

  於是馮大瑞上了車,從車把式那裏接過手來,精神抖擻地有意要露一手給她們姑嫂看,但見長鞭一揚,韁繩一抖,口中不斷喊著駕御的口令,那匹騾子很聽話,掀開四蹄,筆直地跑了下去,又快又穩,一連超了三輛車,夏雲有些膽怯了。

  「大瑞,你慢一點兒!」

  「是!是!」馮大瑞連連答應,漸漸將車放慢。

  夏雲倒想跟馮大瑞說說話,無奈風沙太大,開不得口;不過一路上已打算妥當,等進了京師廣渠門,關照馮大瑞將騾車停下,有一番話要說。

  「大瑞,咱們不必打攪鎮東鏢局吧。」夏雲解釋理由:「第一,天氣太熱,我們灰頭土臉的,不成樣子;第二,鏢局子人多,也不方便。不如咱們自己找地方打尖;又省事,又舒服。」

  「說得是,天氣太熱,主客兩不便。」馮大瑞緊接著說:「騾馬市大街客店很多,隨便找一家乾淨的打尖歇腿好了。」

  「也還得要找你熟識的才好,說不定今天不回通州。」

  「怎麼?」繡春急忙問說:「你今天打算住店,不回去了?」

  「我是為你。」夏雲答說:「我想去看看季姨娘。如果是我一個人,就在她那裏住下了;怕你不願意,打算陪你住店。」

  「不!還是趕回去吧。梳頭匣子替換衣服都沒有帶,多不方便。」

  「那倒不要緊,跟季姨娘借來用就是了。不過,再看吧!」

  原來夏雲是有意為繡春跟馮大瑞,安排一個相聚的機會;料想他們有談不完的衷曲,或許要秉燭相繼,特為預留餘地。

  馮大瑞與繡春,當然不會想到夏雲會有這番苦心。不過,心情卻都輕鬆了,繡春從跟馮大瑞不期而遇,便耽心著到了鎮東鏢局,會有人拿他們開玩笑;而馮大瑞則根本不願讓人知道他跟繡春的關係,而此刻是可以躲得過去了。

  於是,騾車復行,沿著這條總名南大街,又叫三里河大街的通衢西行,過了珠市口、虎坊橋,便是騾馬市大街;馮大瑞將車駛入最熟悉的聚魁店,上來迎接的夥計,見有堂客,不必交代,便在僻靜嚴密的後進東跨院,替他們找了連在一起的兩間屋子;接著便有個幹粗活的老婆子,提了茶水來伺候。

  馮大瑞只略為撣了撣土,連茶都顧不得喝一口,先趕到鎮東鏢局與老劉會齊;也見了鎮東的掌櫃,不提繡春,只說夏雲;陪他的「把嫂」來看房子,只請他派人引路,其餘一概不敢麻煩。

  於是鎮東派了個小夥計,與老劉跟著馮大瑞一起到了聚魁店。時已近午,安排午餐;飯後該出發去看房子了,繡春提議,不妨先把引路的人找來問一問再說。

  那小夥計十四、五歲,名叫二順,能言善道,極其機伶,「照我看,兩位姑娘只看鐵門一處好了。」他說:「另一處不必看了。」

  「另一處在甚麼地方?」馮大瑞問說。

  「不遠;四川營棉花頭條東口、路北第一家。」

  「為甚麼不必看呢?」

  「那是一處凶宅。」

  「照這麼說,」繡春問道:「那房子一定很大?」

  「不大。」

  「不大怎麼會是凶宅呢?」

  這一問,可讓伶牙俐齒的二順直瞪眼了。馮大瑞也在納悶,房子不大,就不會成為凶宅嗎?這是個甚麼理?

  夏雲卻懂她的意思。平時聽人談京師的掌故,說有「四大凶宅」;其中一半與吳三桂有關。繡春必是誤會了,以為二順所說的凶宅,為「四大」之一,所以才問出那句話來。

  等她說明緣故;二順笑道:「原來是問棉花頭條的凶宅,是怎麼個來歷?這可有段故記兒在裏頭;先說四川營——」

  原來前明崇禎年間,南大街一帶,還是荒地。當時內憂外患,交相迭起,四川石砫土司馬千乘的寡婦秦良玉,帶兵勤王;在這片荒地紮營,所以後來有四川營這個地名。

  四川營以西,由南往北、東西向的胡同,稱做棉花頭條、棉花二條,一直至棉花八條;當時都是秦良玉部下的營房。拱衛京師,亦同屯戍;秦良玉的軍紀甚好,操練之暇,以紡織代替屯墾,胡同而稱棉花,來歷如此。棉花頭條東口路北第一家,正對大營,是秦良玉執行軍法的所在,被戮的孤魂甚多,早年據說常常鬧鬼。這幾十年市面繁興,已沒有人記得這件事;偏偏二順知道這段掌故,繪聲繪影地一形容,夏雲自然不作考慮了。

  「還有一處呢?」

  「還有一處在鐵門。再往西去,靠近宣武門大街了。」二順又說:「那裏恐怕兩位姑娘也住不慣。」

  「這又是甚麼道理呢?」

  「鐵門靠近菜市口了,亂糟糟地。」二順又說:「那條胡同雖寬,地下經年都是潮的,進入很討厭。」

  「據說鐵門有七十二口井。」馮大瑞作瞭解釋:「擔水的人一多,潑得滿地是水,所以經年是潮濕。」

  「這也奇怪,」繡春覺得他們的話一定沒有說清楚,「一條胡同要鑿那麼多井幹甚麼?」

  「非多鑿井不可。」二順答說:「鐵門醬坊最多;用的水也多。」

  「算了!」夏雲當機立斷,「我最聞不得曬醬的味兒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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