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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「我算是懂了!」仲四奶奶深深點頭:「想當年王三姐苦守寒窯十八載,必是薛平貴給她留下了一樣不知道什麼說不完、想不盡的東西。這、這只有把大瑞請了來,當面問他了。」

  「也不必這會兒就辦。」秋月說道:「回頭請仲四奶奶跟他說,也一樣。」

  「不!就這會兒辦,我怕我說不清楚;再者,如果大瑞自己倒想到,隨身有什麼東西,能如你們兩位所說的,有那麼大的用處,隨手帶了回去,不也了掉一件大事?」

  「那,」夏雲問秋月:「你願意不願意見馮大瑞?」

  「我就不必了。等他進來,我暫且回避好了。」

  於是等聽得馮大瑞的聲音,秋月便閃入別室,細聽仲四奶奶開開口,只要言不煩地幾句話。

  「先不下庚帖,不行聘禮,都行,可是不能沒有一樣物輕意重的東西,能讓王三姑娘相信你的心誠。大瑞,你看你有甚麼旁人看來不值錢,你自己覺得很貴重的東西,捎給王三姑娘?」

  馮大瑞好久沒有作聲;秋月不免困惑,掀開門簾一角,往外窺看,只見他仰頭上望,雙眼亂眨,是在深長思考的模樣。

  終於,他有了回答,是極爽朗的聲音:「好!有。不過得明天才能送進來。」

  「行。明天你交給我好了。」

  * * *

  馮大瑞一覺睡到半夜才醒,悄悄起床,先洗臉,後喝茶;重新考慮了一會,覺得做這件事,不會後悔,方始動手。

  剔亮了燈,從抽斗裡找出來兩包藥,抹淨桌子,將藥倒在桌上;有現成的酒,取來將藥調開了。然後找出來一把雪亮的小刀,用酒擦過;再撕了一條乾淨布條,都擱在一邊。

  諸事齊備,方始伸手去捏左手小指的關節,捏准了地方,抹上麻藥;等感覺到藥性已經發作,才取小刀從從容容輪轉著割肉見骨,最後使勁一切,隨手扔開小刀,撮起金創藥敷在傷口,用布條裹緊。前後花不到一盞茶的工夫。

  * * *

  第二天午後,仲四奶奶派車將夏雲跟秋月接了來;邀到僻處,滿臉惶恐地說:「有件事,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!兩位看。」

  仲四奶奶打開一個盛朝珠的錫盒,簇新的棉花上,臥著一小截斷指;已用石灰蠟幹了,而血痕猶在。秋月和夏雲,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,臉上當然變色了。

  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秋月問說。

  「馮大瑞說,旁人看來不值錢,他自己覺得很貴重的東西,就只有父母給他的骨肉。拿這個表他的誠心,應該信得過了吧?」

  「咳!」秋月不勝歉疚:「都是我一句話闖的禍。」

  「也不能怪你,大家都有分。不過,大瑞的主意也太拙。」仲四奶奶問道:「你們兩位看,這東西要不要送給王三姑娘?」

  這一問,確是令人委決不下;秋月與夏雲相顧無言,在心裡考慮得失,一時輕一時重,始終無法開口。

  「咱們只好這麼琢磨,」仲四奶奶問道:「送了給她會怎麼樣?」

  「那不用說,我那小姑子,就算生是馮家人,死是馮家鬼了。」

  「是啊!我也是這麼想。」仲四奶奶接著夏雲的話說:「雖說不下庚帖,這比下了庚帖又不知道重多少倍。所以我說他的主意拙。」

  而就在這時候,秋月突然有了一個超越一切,甚麼都不能比的想法,「不能不送。」她說:「不然就是馮鏢頭白白斷了一節指頭。『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可毀傷』,他這麼做,就是不孝。冒不孝之名,而咱們還埋沒了他;倒想想,他能甘心嗎?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

  【十】

  夏雲和秋月,一路上都沒有開口,不僅是因為不願當著車夫談這件事;更因為這件事有些教人想不通。

  馮大瑞何必要這麼做呢?秋月不斷在心裡問自己。他的本意是,萬一陣亡,繡春成了「望門寡」;不願加所愛之人以任何約束,所以不訂婚約,這個道理說得通。但既然如此為繡春設想,又何以斷指示誠?豈止海誓山盟,真是三生之約。本意是個絕大的矛盾,莫非馮大瑞自己就想不到?

  夏雲卻是感得多;想得少。她老是縈繞在心頭的一種感覺是,本是一樁喜事,弄得這樣血肉淋漓,大是不祥之兆。因此,她不時轉到這樣一個念頭:算了吧?想法子讓繡春對馮大瑞的那一片情,冷下來、淡下來。

  到家打發了車夫,夏雲才低聲說道:「咱們暫且瞞著。好好兒琢磨定了再說。」

  「好!不過太太面前怎麼說呢?」

  「咱們另外編一套說法。」夏雲想了一下說:「就說仲四奶奶請咱們去,是為了商量請太太吃飯。她原就提過這話的。」

  「提過這話就可以說。」秋月又問:「你那位爺,一定也知道這件事了?」

  「不見得。仲四奶奶跟我說,這件事她連仲四掌櫃面前都沒有提過。」夏雲又說:「我也不跟他提,一切都等咱們商量過了再說。」

  「好吧,你去奶孩子吧。回頭我來找你。」

  於是,夏雲到馬夫人屋子裡打了個轉,匆匆去看由繡春在帶領的孩子。秋月依照約定,假編了一套說詞;又說如今天氣還熱,知道馬夫人懶得應酬,已代為辭謝,到移家進京時再作計議。

  「我倒也想見見她。」馬夫人又說:「如今打繡春身上結的緣,彼此情分不同了。或者幾時咱們倒先請她吃飯。」

  「那也好!」秋月靈機一動,「太太倒不妨請繡春來核計核計。」

  「這也不忙——」

  「不!」秋月插進去說:「太太就這會兒找她好了。好容我跟夏雲談她的事。」

  「她的事怎麼了?」

  「一時說不完,回頭來跟太太回。」秋月又叮囑:「請太太找些事把她絆住。」

  馬夫人點點頭,「我正要她打根絛子;絲線都找出來了。」她笑著說:「夠她磨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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