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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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次是人品。曹雪芹心目中好女子,既要嫻雅秀麗,又要溫柔體貼,還要讀書明理,這在旗人家就很難找了;長得俊的倒是不少,但有的滿身驕氣,有的一字不識,有的不明事理。偶爾有一兩個可算夠格的,卻又未曾選過秀女,不敢私下婚配。像這樣的人才,可想而知,選秀女時一定不會「撂牌子」;就算不選入宮去,也一定分配到王公府第,那裡輪得到曹家聘來做媳婦? 這是馬夫人的一樁心事。撫孤守節,必得抱了孫子,心裡才會踏實,自覺不枉多年辛苦;而在馬夫人,更有要抱了孫子,才能告慰曹老太太于泉下的感覺。這是一種責任;隨著曹雪芹的年齡漸長,這分責任也就越來越重了。 不過,最近她的心境開朗了些;端午前後,有人來說了一頭媒,女家是正藍旗包衣姓楊,而且一直保留著漢姓;楊小姐的父親叫楊思烈,舉人出身,現在安徽當縣官。這年三月裡,在京的楊老太太得了中風,楊思烈遣妻女回京侍疾,偶然的機緣,為錦兒所見,相貌端正,談吐文雅,一打聽今年十八歲,已過了選秀女的年齡,不正好配給曹雪芹?為此,錦兒特地從京裡趕到通州來作媒。 聽過一番形容,馬夫人喜不可言;但又不免疑惑,「你的眼界高,經你看中,必是好的。不過,有一層我不明白,」馬夫人問道:「這樣的人才,何以十八歲還沒有婆家?」 「這就跟咱們家的小爺一樣,不肯遷就。楊小姐是楊大老爺親自教的書,開出口來,滿口是文;咱們旗下做外官的子弟,吃喝玩兒樂,不成材的居多,楊小姐怎麼看得上眼?再說安徽,也沒有多少旗人,滿漢又不能通婚,就這麼著耽誤下來了。」 「原來是這麼一個道理!」馬夫人釋然了;轉臉向秋月商量:「總得先相相親才好。」 「相親的話還早。」秋月問錦兒:「你打聽清楚了,確是沒有人家?」 「打聽了確是沒有。不過有三家人家在提親;晚了說不定會錯過機會。」 「姻緣前定,這也是急不得的事。咱們看中人家;人家可不知看得中咱們不?」秋月又說:「事情要做得穩當,先別提相親不相親;最好找個機會,能讓芹二爺看看人家小姐;也讓人家看看咱們。你說我這個主意行不行?」 「行!」錦兒想了一下說,「楊老太太的病好多了,我幾時把楊太太接了來打牌;讓芹二爺闖了來,不就彼此都見著了嗎?」 「這個主意好,我們就聽你的信兒好了。」馬夫人又說:「到時候秋月跟繡春去走一趟。」 「太太不去?」錦兒問說:「去玩幾天,又有何妨?」 「我是怕痕跡太顯了;萬一好事不成,彼此都不好意思。」 從錦兒回京,馬夫人的心境,一日比一日開朗,因為一切都可說是稱心如意;錦兒很快地有了回音,說楊太太很願意結這門親,欣然接受邀約,作為變通的「相親」;挑的日子是五月廿五,那天不但是黃道吉日,而且如俗曲「鴛鴦扣」中所唱的,「日子是個『成』。」 曹雪芹這一回也與以前不同,在沒有相親以前,先就一處媒人說溜了嘴的地方,大加批駁;將女家貶得不堪作配。這一次也許因為媒人是錦兒的緣故,曹雪芹頗為興奮;而且向輪番遊說的秋月與繡春,作了堅決的承諾,只要楊小姐如錦兒所形容的那樣,他一定仰體親心,怎麼說怎麼好。 「我看過皇曆了,月底也是『成』日。秋月,你跟錦兒商量,到那天我親自去看,不知道來得及、來不及?」 這是照旗下的規矩,馬夫人到女家親自去相親;猶如六禮中的「問名」,看中了送一柄如意,或是贈一枚戒指、一支簪子,名為「小定」。女家到了那天,少不得要費一番張羅,所以馬夫人須問「來得及、來不及?」 「有五、六天的工夫,應該來得及;太太就預備『過禮』吧。」 「過禮」便是下聘禮,檢點珍飾、買辦羊酒,馬夫人不愁無事可做;那知正忙得起勁,秋月預備動身進京時,錦兒忽然派人來說:楊太太母女不能赴約,親事緩一緩再說。 平地起了波折,馬夫人大失所望;不明緣故,更覺煩悶。繡春也是急性子,對錦兒語焉不詳,深致不滿;主張秋月仍舊進京,去問一問明白,到底是怎麼回事? * * * 「楊老爺出事了!」錦兒說道:「大前天得的消息,不知是一件甚麼案子,撫台指名題參,楊老爺一急,跟他老太太一樣,得了中風,來不及請大夫,就不中用了。如今還瞞著他家老太太。」錦兒又說:「楊太太也真可憐,老爺死了,還不能發喪、不能哭。你想想,那過的是甚麼日子?」 「真想不到!」秋月問說:「如今怎麼辦呢?」 「你說是誰怎麼辦?是問楊家,還是咱們家?」 「問楊家,也問咱們家。」 「楊家已經請了一位叔伯弟兄,趕到安徽料理去了。至於咱們家,我看,這頭親事是吹了。」 「怎麼呢?」秋月問說:「楊家有話,不願意結這門親?」 「你恰好說反了,楊家是巴不得結這門親。不過,我不能做這個媒。」 「為甚麼?」 「我不能替太太弄個累。」錦兒放低了聲音說:「你倒想,芹二爺一成了人家的女婿,養兩代寡婦;聽說楊老爺還有虧空,要是一追,不更是無窮之累?」 正在談著,曹震回來了;一見秋月便說:「楊家的事,很麻煩;萬不能結這頭親。你現在成了咱們家的姑奶奶了;回去好好勸一勸太太,雪芹的親事不必急。將來包在我身上,給太太找個才貌雙全,又賢慧、又能讓雪芹得岳家照應的兒媳婦。」 聽到最後一句,錦兒先就皺了眉;「你啊,」她說:「一向就是用不著說的說,偏偏要說。」 「怎麼?秋月在這裡,倒評評理,我這不都是好話?」 「好話倒是好話。」秋月笑道:「震二爺,我不是幫咱們錦姨娘,她的話不錯;最後那句話實在用不著說,一說就不中聽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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