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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「怎麼沒有——?」

  陳把總的聲音很大,方觀承趕緊攔阻,「輕點,輕點!」他向後面看了一下,幸喜在納涼的人都不曾注意;當下埋怨似地說:「你莫非不知道李制台的密探很多。」

  陳把總怎麼不知道?他吐一吐舌頭,壓低了聲音:「早就不和了。」

  「為甚麼?」

  「也不止一樁兩樁。方老爺知道的,步軍統領衙門管的事多;當然也抓強盜小偷。有時抓了來一問,供出來是在直隸那一處做了案,逃到京裡來的;我們這裡去公事查案,李制台覺得掃了他的面子,只派人來要提人犯不提問他的案情。我們這裡自然不給;像這樣的事多了,怎麼能不結梁子?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多得很呢!」陳把總一面飲嚼;一面含糊不清地說:「京裡抓住了強盜、小偷;窩家在別處,天津、涿州,我們這裡派了人去搜底,李制台不許,說要搜要查,該他派人。方老爺,前兩年李制台在浙江,派人到南京、揚州去辦案,你老總該知道吧?」

  「知道。」

  「那末,方老爺你倒想,他可以到別人的地方去辦案;我們為甚麼又不能?」

  「這——」方觀承心想,如果答他一句:「人家越境捕盜是奉了旨的」;這一來話就說不下去了,因而不作表示地說:「嗯,嗯,你再說下去。」

  「他也派人到京裡來辦過案;人生地不熟,沒有抓住人,誣賴我們把他要抓的人放走了。方老爺,你想有這個道理沒有?,」

  「怎麼誣賴得上?」方觀承覺得李衛理虧了:「你們並不知道他們到京裡要抓甚麼人,那裡談得到放不放?」

  「知是知道的。他派來的人,到京裡當然要知會步軍統領衙門。」

  這就不免有買放的嫌疑了,方觀承忍不住問:「你們呢?你們到他轄境去辦案,也是先知會他。」

  「這不必!」陳把總緊接著說:「京城是皇上住的地方;步軍統領衙門對來歷不明的人,不能不查。各省都知道,揣著『海捕文書』到京裡來查訪的,必得先到我們那裡,或者大興、宛平兩縣投文。這一步不走到,來人就非倒大黴不可!」

  這話似乎也有理,方觀承一時無法判斷誰是誰非;及至聽陳把總談到李衛的親信韓景琦敲詐的情形,方始恍然大悟,彼此越境辦案,還不止於為了爭功;主要的是奪利,一方想追窩家起贓,一方卻是受了窩家的好處,必須包庇。如此而已!

  「方老爺,」陳把總問道:「姓韓的那小子,你老聽說過沒有?」

  「你是指韓景琦?」

  「對!就是他。」

  「知道。以前我住在江寧;他到江寧來辦案,招搖得很,聽說他有個結義的妹子,是李制台的姨太太,很得寵的。」方觀承問道:「他是浙江綠營的千總,如今調來了?」

  「跟著李制台一起來的,也不是千總,是守備了。李制台的姨太太是他嫡親的妹子;不是甚麼結義的。枕頭上有人替他講話,膽子就大了!兩下不和,都是他在挑撥。我看——」陳把總說:「這小子要闖大禍。」

  方承觀聽了這話,心中一動。到得酒闌人去;一個人喝著茶靜靜思索,心想李衛與鄂爾泰結的怨,看來很深;對鄂爾泰亦必仇視。自己這一回奉命南來,頗有鄂黨的嫌疑:李衛特意邀晤,不見得出於善意。既然如此,不得不防。

  要防的是甚麼?方觀承細細想了一會,覺得有件事不能不防;那就是上個密折,說在軍機上行走的方觀承,曾悄然南下,與鄂爾泰相晤,據稱系為苗疆事務,有所陳告云云。皇帝最注意的,就是官員的行蹤詭秘;如果李衛真有這麼一個摺子,必向鄂爾泰查問,應該讓他有個準備。

  於是,挑燈作書,破曉寫完;隨即親自到陳把總那裡,將他從睡夢中喚醒,告訴他說:「我有一封要緊話,馬上要送給中堂。請你派個得力的弟兄,辛苦一趟。」

  「弟兄們怎麼能辦這件事?」陳把總說:「只有我回去一趟。」

  「你去不好。」方觀承說:「人家一看咱們這裡少了個人;又是像你這麼樣一個要緊人,問起來,我怎麼說?」

  「不會問的!我這麼個小把總,算得了甚麼!」

  方觀承心想,不問更不好!這話當然無須跟他細說;只問:「能不能找個妥當的人送?」

  想來想去找不到適當的人,方觀承靈機一動,另闢蹊徑;將原信撕毀,另作一函。然後打個盹,等精神略為恢復,便即換了官服,去踐李衛之約。

  門上已知有此之約,問都不問,就將他領入花廳;只見七、八個差役神情緊張,一見方觀承,立即拋過來一個警戒的眼色。門上也是一楞,拉了方觀承一把,兩人先站住了腳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門上找他的同伴,低聲相問。

  「還不是田書辦又跟制台發牛脾氣。」

  倔強不屈,謂之「牛脾氣」。小小的一個胥吏,居然敢跟起居八座的總督發「牛脾氣」,這可是一件新聞!不能不看個仔細。

  於是他搖搖手,躲向隱僻的角落,向裡望去,所見的是高坐堂皇的李衛,跟田書辦,大起交涉。

  「你照我的意思,請封五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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