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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二顧是指做這兩部書的顧祖禹與顧亭林;尤其是顧祖禹的「讀史方輿紀要」被稱為千百年來所未有的「奇書」,鄂爾泰也很重視這部書,但他足跡雖廣,考察卻不如方觀承來得細微切實;所以一談之下,許多疑問都得到了滿意的解答,胸懷一暢,有個想法也改變了。

  這個想法是關於平郡王的。這一次視師回京,順便巡邊,處處讓他覺得這個仗打不下去了;但既要收束,又不能傷朝廷的面子,不是件容易的事。主持其事的人,第一要平正通達,實心任事:第二要年輕力壯,吃得起苦,這倒還容易找;難的是必須在親貴中去物色,否則地位威望都不夠,何足以將將?尤其不易的是;這樣一個親貴,還一定是要皇帝所信任,能寄以專閫的,不然萬里之外,何能事事請旨。

  一路思量了來,只有平郡王是最適當的人選;他請平郡王派個心腹來,意思是要轉達一個口信,問平郡王願意不願意出任艱巨?而此刻,他的想法改變了;實在也不是改變,只是進一步打定了主意。

  「討伐準噶爾,現在看來,確是一大失策。這個仗不能再打了!四年以來,軍需浩繁,勞民傷財不說;只怕錢打完了,人也要打完。」鄂爾泰不勝感慨地說:「我算了一下,陣亡跟被俘的三品以上大員,不下二十五人之多;大都是一時之選的將材。唉!『一將功成萬骨枯』!何況不成;又何況不成者不止一將!」

  言外之意非常明顯,傷亡的士兵必是一個驚人的數字。方觀承很沉著地點點頭說:「想來中堂對如何收拾這個局面,必已成竹在胸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我通前徹後想過,眼前只有一個人能收拾這個局面:平郡王。」

  方觀承頓覺血脈僨張,有種無可言喻的興奮;但茲事體大,他覺得應該極端慎重,因而不作任何表示,只是緊閉嘴、亂眨眼,全神貫注地傾聽。

  鄂爾泰便細談何以平郡王是唯一堪任此艱巨的人選;然後又說:「我一到京,宮門請安,皇上就會召見;一定要問到如何收束,我想舉薦平郡王代順承郡王去主持全域。這件事我不便先跟平郡王商量;恩出自上,用人的權柄非臣下可得而操。這一層,務必請老弟代為委婉解釋。我想,平郡王有老弟在大營替他掌書記,必能建此殊勳。」

  最後一句不是客套,是他心裡的話;也就是使他改變想法的唯一原因。

  「中堂謬獎了。」方觀承恭恭敬敬地問道:「中堂還有甚麼話,要觀承帶給平郡王?」

  「請轉陳平郡王,這件事除郡王跟你我以外,沒有第四個人知道。」

  意思是要嚴守秘密,方觀承當然明白,很鄭重地說:「中堂請放心。觀承可以替平郡王擔保,未見上諭以前,不會告訴任何人;連張中堂在內。」

  不過,這一下倒提醒了方觀承,有一層來時所沒有的顧慮。南下時夜行曉宿,既無行李,又無隨從,決不會有人想到這麼個短小瘦弱、貌不驚人、像個落魄游士的中年漢子,會是諸侯的上客。但七品衣冠,已在宰相行館門前亮了相;李衛的邏卒少不得會打聽,一得實情,飛報李衛,這一路回去,行蹤必受監視,豈非麻煩?

  想到這裡,便即說道:「有件事得回稟王爺,觀承這一次來,請的是病假——」

  等他把話說完,鄂爾泰完全明白他的意思,所顧慮的就是李衛。他沉吟了一下問道:「你自己有甚麼主意?」

  「有兩個主意,一個是我今天晚上就動身回京,等李制軍接到報告,我已經過保定了;再一個是索性表明了辦,觀承既是內閣中書,又在軍機處行走,兩處都是中堂的屬下,只作為有公事來跟中堂回稟,那就不管李制軍說甚麼也不生關係了。」

  鄂爾泰一面聽,一面不斷點頭,「這兩個主意都可以行,不過,」他說:「今晚就走,似乎太辛苦了。」

  「這一點請中堂不必顧慮。觀承是慣了的。」

  「話雖如此,我心裡到底不安。」鄂爾泰心裡在想,特召方觀承來問公事,本來算不了甚麼,但如有人問一句:是甚麼耍緊公事,等不到回京,要遠召軍機章京趕來當面交代?這話就很難回答了。

  沉吟了一會,鄂爾泰定了個主意,「這樣吧,還是表明了辦。我派人送你回京。」他又問說:「最近苗疆的情形如何?」

  苗子是在大兵監臨之下,一時屈服;方觀承便將最近一陣,雲南督撫的奏報,約略說了些。

  鄂爾泰靜靜聽完,開口說道:「我有封信請你帶回去,面致平郡王。」接著又問:「你住在那裡?」

  「住在招賢客棧。」

  於是鄂爾泰將聽差喚了來交代:「告訴他們派人到招賢客棧,把方老爺的行李取來;付了方老爺的帳。」

  這夜,方觀承便留在鄂爾泰行館,閒談到深夜,方始歸寢。第二天一早起身,聽說鄂爾泰寫了一夜的信,到天亮方睡;忖度非近午不能起身,只好耐心等待。約莫午牌時分,鄂爾泰將方觀承請了去,面交一封致平郡王的信;另外送了一百兩銀子的程儀;派一名姓陳的把總,帶四個兵送他回京。

  出行館一看,已備好一輛騾車,方觀承急於趕路,願意騎馬,黃塵漠漠中,按著站頭「馳驛」,第二天下午就到了保定,直投驛站,解衣磅礴,正在井臺邊擦身洗臉時,只見陳把總帶了一名戴著紅纓帽的差人,匆匆而來,看到方觀承便站住了。

  「是找我嗎?」

  「是!」

  「好!等我穿上衣服。」

  方觀承回屋子換了便衣;陳把總已將那人領了進來,先遞上名帖,然後請了安在一旁站著等。

  展開名帖一看,上面寫的是「教愚弟李衛拜」,方觀承不由得詫異,「我姓方。」他說:「從未見過你們大帥,你弄錯人了吧?」

  「沒錯!大帥讓我帶著名帖來見方老爺;給方老爺問好。」

  「不敢當。」方觀承問道:「大帥還有甚麼話?你一起都說了吧!」

  「是。」那人答說:「大帥讓我請問方老爺,在保定是不是有一兩天耽擱?倘或明天一早就走,大帥說,是不是能勞方老爺的駕,請到衙門裡見一見面;轎子就在門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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