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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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『大九卿』是『三品京堂』,求之不得。不過,回王爺的話,母老家貧;倘蒙王爺栽培,能把我放出去,讓家慈過幾天舒服日子,全家大小,都感王爺的恩德。」 看他是很認真的神情,平郡王知道此人可以收服了;想一想問道:「你現在是正三品,外放有甚麼缺,是你能補的?」 這一問,周廉楞住了。實缺道是正四品,不能降官;此外只有當監司、布政使從二品,按察使正三品,但掌管一省的錢糧、刑名,非特簡不可,只怕不是平郡王所能幫得上忙的。 他還在考慮,平郡王倒已經替他盤算好了,「你得先轉『京堂』,才有外放監司的資格,藩司既掌財權,又管用人,如果跟督撫沒有淵源,不容易處得好;臬司管刑名,摟錢倒容易,但會出事,你家老太太的日子不會過得舒服。只有從三品的鹽運使,品級上雖委屈一點兒,總也還說得過去。」 「鹽運使」三字入耳,周廉心頭「崩咚」一跳。不說兩淮,只一任長蘆鹽運使當下來,宦囊所入,下輩子都吃不完。命中有這麼一步運嗎?他懷疑地自問。 「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會替你想法子。」平郡王沉吟了一下又說:「如果我在軍機處,一切都好辦了。看你的造化吧!」 絃外有音,略辨一辨是平郡王自道可能入軍機。然則憑何因緣入軍機呢?當然是將這趟「玉牒館總裁」的差使,幹得十分圓滿,能讓皇帝滿意。 轉念到此,周廉又驚又喜。他在宗人府好幾年,對親貴宗室的情形,相當清楚,平郡王年少多才,脾氣也不似他父親老平郡王訥爾蘇那麼僵硬;皇帝因為老平郡王不識抬舉,特意革了他的爵,命福彭承襲,便有存心培植的意思在內。而況這位小平郡王與寶親王弘曆從小在上書房一起讀書時,便親如手足;而寶親王將來必繼皇位。有這樣好的一條路子擺在面前,而竟不知道去走,真正愚不可及。 「王爺,你老入軍機是指顧間事。」周廉一臉的誠懇與感激,「王爺有甚麼事,儘管吩咐;我決不假手於人,親自去辦。」 這就是對那句「法不傳六耳」的答覆;平郡王心裏自然也很寬慰,想不到只用了小小的手段,便將周廉收服了。 於是他點點頭說:「將來託你辦的事很多。你的勞績一定不會埋沒。」 *** 公事很順利,家務卻很煩心。老平郡王當初跟皇十四子撫遠大將軍、恂郡王胤禎不和;皇帝原以為他會秉承意旨,檢舉恂郡王在軍前種種「不法」情事,就讓他接撫遠大將軍的金印。那知訥爾蘇不賣賬;皇帝一怒將他調回京,派了「管理上駟院」的差使。訥爾蘇自道成了「西遊記」上的「弼馬溫」;這句自嘲之語傳入皇帝耳中,索性削了他的爵。但這個爵位是「世襲罔替」的「鐵帽子王」;皇帝能削他的爵,卻不能將此爵位取消,因而福彭順理成章地登上王位。 由於平郡王是鑲紅旗的旗主,訥爾蘇雖無爵位,在旗下舊部看,仍舊是「老主人」。皇帝要割斷他的這重關係,就只有再加一重懲罰:「圈禁在家,不許出門。」 不出門幹甚麼呢?玩古董、養鳥、養狗、養蛐蛐;找了些人來唱「子弟書」。這都是花錢的玩意;一份郡王的俸祿,兩位「王爺」花,自然是捉襟見肘。這就是福彭煩惱的由來。 訥爾蘇當然也知道長子的苦衷,有時候只有自己想法子;常找一個在廊房頭條開古董舖的沈四替他借錢。借了幾次,不能如期歸還,沈四就有戒心了。 是元宵的第二天,訥爾蘇又將沈四找了去了,「這幾天窮得要死。」他開門見山地說:「你替我借幾兩銀子使。」 「回王爺的話,大正月裏,實在為難。」沈四愁眉苦臉地說:「倒是有兩三個熟人,新年手氣都不好。」 「我不管。」訥爾蘇跟沈四熟得可以耍賴,「你得替我想法子。」 其實,沈四這時已想到了一個金蟬脫殼的法子,故意攢眉苦思了一會,方始說道:「喔,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了。接曹家的隋織造,交差回京了;他家有好些古董,何不到他家要幾件,我替王爺去變錢。」 「你是說隋赫德?」訥爾蘇說:「他受過我的好處;聽說在任上很撈了幾文,跟他要幾件古董也不要緊。好,我叫六阿哥跟你去。」 訥爾蘇有七個兒子。說也奇怪,庶出的老二、老三、老五,卻都不育;唯有嫡福晉曹佳氏——曹寅的長女;曹雪芹的姑母,所出的四子,除了老七福端直到十四歲才夭折外,其餘都長得很好。「六阿哥」名叫福靖,與曹雪芹同年出生,今年十九歲,是訥爾蘇唯一可指揮的兒子;長子福彭不必說,第四子福秀,今年二十四,前三年已被授為三等侍衛,有官箴約束,亦不會聽他的話,作出為人恥笑的事來。 *** 在隋赫德家取了三件古玩,一支玉如意、一個據說是「粉定窰」的白磁瓶;還有一座西漢鑄的鼎。沈四替他當了二百兩銀子,由福靖親自送入上房。 「你見著老隋了?」訥爾蘇問:「怎麼樣?」 「挺客氣的。問老爺子的好。」 「還有什麼話?」 「問起大哥,說是不是皇上常常召見。」 訥爾蘇深深看了幼子一眼,若有所思地沉默著;福靖便慢慢往後退,預備悄悄溜走,免得攪亂了他的思路。 「你別走!」訥爾蘇已經發覺了,「我還有話。」 福靖只得站住;而他父親卻又無話,從懷中取出一個燒料的鼻烟壺,拿小牙匙掏了一撮鼻烟,抹在鼻孔上。連聞了五、六口鼻烟,方始招招手,喚福靖到面前。 「你是想買一隻會說話的八哥不是?」 聽這一說,福靖的眼睛頓時發亮,一面答應著;一面視線便朝那堆銀子溜了去。 「你別打這二百兩銀子的主意。」訥爾蘇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,接著問道:「那隻八哥會說幾句話?」 「好多!還會唱『什不閒』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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