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五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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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太妙了!」芹官推一推棠官:「快去找清水來。」 「這裡有。」堂屋裡原有一小缸清水;夏雲兜了一瓢,芹官接到手中,小心澆在碗中,五色石子得了水色,越發可愛。 「謝謝,謝謝!」芹官也是合十當胸:「真不知何以為報?」 「我帶了一塊綾子來,請你替我寫一通心經;不知道趕得出來,趕不出來?」 「行!『般若波羅密多心經』沒有多少字;我陪你吃一天素,就趕出來了。」芹官又問:「你這是幹甚麼用?」 「我要繡一卷心經。」 「那,」棠官又放厥詞了:「以後不叫你繡春,叫你繡經好了。」 「說得好!」繡春很高興地摩著棠官的腦袋說,「越來越聰明了。」 於是又提到棠官迷郭貓兒的話。笑聲喧闐,客邊淒清,一掃而空;馬夫人的興致也好了,「今晚我大概能多吃半碗飯。」她問:「夏雲呢?該開飯了吧?」 「還得一會兒。」夏雲恰好回來,在窗外接口答了一句,進門又說:「臨時支的一個小廚房,倒有兩副鍋杓;如今又得現置一副,剛剛辦來,把繡春姊的素菜做得了就開飯。」 「其實也無所謂。」繡春說道:「敬佛敬在心裡,不在表面上。」 「這話不錯。」芹官想起王達臣的囑託,趁機說道:「繡春,你開了葷吧!」 這是勸她還俗;繡春沒有想到會這樣開門見山地說,一時竟無從置答。馬夫人亦覺有機可乘,隨即加了一句:「繡春本來就沒有出家。」 這話更讓繡春無法置答;只好這樣說道:「咱們不談這個。」 「對!」馬夫人向芹官使了個眼色,示意他不必操之過急:「咱們先不談這些。」 於是只敘家常,隨意閒談;到得飯後,馬夫人回臥室,繡春跟了進去,這才到了深談的時候。 「我聽說四老爺出了事。」繡春不勝黯然地:「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呢?」 「唉!」馬夫人歎口氣,「三尺之凍,非一日之寒,如今也不必怪誰,只望抄了家就算了。」 「也不必怪誰」這句話,自是指曹震夫婦而言,繡春在這方面自不便多說;默然半晌才問了一句:「二奶奶總留了退步?」 「也不見得。」馬夫人又歎口氣,「這一陣子鬧得天翻地覆;你大概還十分清楚,我也懶得說。總而言之一句話:只有望將來了。」 「是!」繡春深深點頭,「到底有王爺在;芹官又不是沒有出息的人。」她忽然又問:「我聽說春雨走了;是──?」 「是她自己不好。」馬夫人答說:「如果她像你這樣子念舊講情義,我又怎麼忍心攆她?」 繡春對春雨的事,原有所聞;但一直不肯相信,如今自馬夫人口中證實,忍不住感歎: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」 「話又說回來,到底還是有良心居多。像你這一次來,我實在很安慰。」馬夫人忽然有個主意:「繡春,你跟我一塊進京好不好?」 繡春大感意外;不由得仔細看了看馬夫人的臉色,要辨別她這話是信口而言,還是真有此心?如果真有此心,目的又是甚麼? 看她殷切的神情,不像是隨口一句話,繡春便即問道:「我跟太太進京,不是一個累贅?」 「怎麼會是累贅呢?」 「譬如說,這一路去,飲食上──」 「你不是說無所謂嗎?」 一句話將繡春堵得開不了口。她這時已省悟了,她二哥把她接了來,名為陪伴舊主;其實是請舊主用情面壓迫她還俗。既然如此,又豈是言語上耍些花巧,能夠搪塞得了的? 意會到此,隨即說道:「太太的好意我完全明白。這件事我在菩薩面前起過誓,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;反正我在這裡陪太太過年,等幾時閑閑,我將下情,細細稟告。」 「好!」馬夫人是嘉許的神態:「只要你知道我是好意就行了。隔了這麼多日子;咱們家如今又落到這步田地,你也應該饒了你們二奶奶!」 「太太,太太!」繡春惶恐萬分,不覺雙膝跪倒:「這話我繡春怎麼當得起!當初我也並不怨二奶奶──」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你快起來;讓人瞧見了不象樣。」 說著,馬夫人親手來扶。繡春站起身來,見她眼圈都紅了,不免既驚且疑,不大明白她因何傷心? 「你二奶奶也是自作自受。」馬夫人很吃力地說:「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有那事沒有?反正你二爺那個橫勁兒,差點就動刀了!依她那麼要強的人,忍氣吞聲,像個童養媳似地;我想想都替她難過。」一面說,一面真的掉淚了。 「太太別說了!這一場災難,把一切都遮過去了;抬起頭來往前看,就巴望芹官吧!」 「你二奶奶也是這麼個心思;也不知道芹官自己想過沒有,多少人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。」 「他一定想過的。」繡春很認真地說:「從老太太去世以後,我看芹官一回比一回長進;如今很像個大人樣子了。」 由此開始,話題便開始轉到芹官身上。由芹官又談到春雨;馬夫人將她的行為都告訴了繡春,同時一再叮囑,這件事要瞞著芹官的,務必當心,別在口風中露出真相。 這樣一直談到三更已過,方見夏雲出現;馬夫人這才想起,「你在那裡?怎麼一直不見你的影子?」她問:「繡春的床安在甚麼地方?」 「跟我一房睡。」夏雲答了又問:「包了餃子,還蒸了年糕;特為替太太蒸了一籠甜的,要不要嘗一塊?」 「也好。」 「你也能吃。」夏雲對繡春說:「我還替你包了素餃子。」 「這一來就是三種餡。太太的肉是甚麼?」 「羊肉西葫蘆。」夏雲笑道:「今天頭一天,不找你幫忙;明兒個就不當你是客人了。」 「本來就不是客人。」繡春一面說;一面走了出去,幫著擺桌子預備吃宵夜;少不得要問起芹、棠兄弟。 「棠官睡了。」夏雲答說:「芹官不知道怎麼樣,剛才我看他在寫字;說是要替你寫心經,得把字練一練。」 「臨陣磨槍,也好不到那裡去。」馬夫人說:「叫人去問問他,餓不餓?」 「等我去。」繡春出了堂屋,繞回廊到了芹官窗下,悄悄張望,只見一大堆寫壞了的廢紙,心裡不免感動,就在窗外說道:「息息吧!」 「原來是你。來、來,進來坐。」 「太太說你臨陣磨槍,也好不到那裡去。」繡春進了屋子笑道:「請你吃宵夜去呢!」 「太太還沒有睡?」 「一直在跟我聊天。」 「聊些甚麼?」 「話很多。」繡春急忙又加了一句:「不過都是閑白兒。」 這便有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的意味;芹官微笑說道:「回頭也跟我聊聊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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