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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等季姨娘搶步進去一看,立即嚎啕大哭。這倒不是假哭,她本來就是易於衝動的性情;最近這一陣,由於震二奶奶極力修好,居然真的生了感情,加以季姨娘又痛破家,亦念愛子,早就積蓄了一肚子的淚水,此時恰好「借他人杯酒,澆自己塊壘」,所以此時放聲一慟,聲勢驚人。

  一面哭,一面撫摸屍身,等碰到刀把上,秋月急忙提出警告:「拔不得,一拔血會標出來!」

  「可憐啊!」季姨娘住了手哭訴:「這麼要強的人,會拿把刀扎在自己胸口上。好死不如賴活,震二奶奶妳到底是受了甚麼委屈,忍心走了這條絕路?」

  「震二奶奶是讓人逼死的。」冬雪由秋月授意,鼓勵她說:「就是那個叫魏剝皮的贓官。季姨娘,妳不替震二奶奶伸冤;咱們吃虧就吃定了。」

  一聽這話,季姨娘一止哭聲,淚眼婆娑地望著冬雪說道:「你說!你說!你教我怎麼替震二奶奶伸冤?」

  「先要讓魏剝皮知道他逼出人命來了。季姨娘你得替大家出氣;給魏剝皮一個難看。」

  「好!」季姨娘很快、很響亮地答應:「我去。」

  秋月怕鬧得太厲害,成了僵局,不好收場,便即拉住她說:「季姨娘,你別指出名兒來,只哭震二奶奶苦命,叫人逼得走投無路,只好尋了短。這就夠了!四老爺也不能說你不對。」

  「啊!四老爺在那裏。」冬雪接口,「你別去吧!」

  這是激將法;季姨娘的勇氣自然被激出來了,「怕甚麼!」她說:「人死了還不許哭?皇上也不能這麼霸道。」

  ***

  「何謹!」曹頫有些焦躁了,「你把話說清楚一點兒,到底是誰出了事?甚麼『受了傷正在救』;甚麼『一下子想不開』?你是說誰啊?」

  話猶未完,哭聲將它打斷了;曹頫一聽便知是季姨娘的聲音,不由得便將兩條眉毛聚攏,幾乎擰成一個結了。

  哭聲中還夾雜了言語,凝神細聽,約略可聞:「家破人亡了啊!那裏想得到,曹家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?丟了紗帽就有人來欺侮;欺上門來到底逼出人命——」

  聽到這裏,原來臉色沉重的曹頫與魏剝皮;無不顏色大變。曹頫尚未作聲,魏剝皮已搶先開口,「昂翁,」他抓起貂簷暖帽說道:「府上有事,不敢打擾,就此告辭吧!」

  曹頫不知如何回答;何謹卻有防備,「魏大人,」他說:「我家少主母馬上就要出來了。」

  儘管魏剝皮精明多機智,也不曾想到何謹會這麼虛晃一槍;就在這一愕之際,曹頫已有意會,「你說,何謹,」他神色極嚴厲地,「季姨娘說的是誰?甚麼出了人命?你剛才說有人受了傷,震二奶奶忙著救人;又是誰?」

  「四老爺,」何謹平靜地答說:「請進去安慰季姨娘;我在這裏伺候魏大人跟震二奶奶見面。」

  這意味著家務事不便當著外客說;只要曹頫一進去看到了季姨娘,自然明白。因此,曹頫再無別話,向魏剝皮拱一拱手說:「請寬坐!我讓舍侄媳馬上來應訊。」

  用到「應訊」二字,魏剝皮連稱:「不敢,不敢!太言重了。昂翁請便。」

  等曹頫一走,何謹便說:「請魏大人升匟。」

  魏剝皮聽說震二奶奶會來「應訊」,心就安了。他在想,曹家出了意外,有人突然亡故,是明擺著的事;此人之死,與他之來有關,亦頗顯然。但所謂「欺上門來到底逼出人命」,是無知婦女的話,不必重視。不過,曹家既有此意外怫逆之事,震二奶奶的情緒一定不會好;回頭見面,措詞要格外當心才是。

  於是,他坐在匟上默默思量,那些事可問;那些事可能會讓震二奶奶惱羞成怒,以不問為宜。

  這一陣沉思,費的工夫不少;驀地裏驚覺,何以至今不見震二奶奶露面?抬頭看時,何謹在廊上與兩個曹家的下人聚在一起,不知說些甚麼?這一下,魏剝皮心知不妙!只怕已是身蹈危地,趕緊走吧,越快越好。

  於是,他悄然起身,疾趨而出;一出花廳,為曹家下人所發現,立刻散開,卻是戒備之勢。魏剝皮心裏發慌,但力持鎮靜地說:「煩管家把我的人找來。」

  「是!」何謹口中答應,卻另有答非所問的一句話:「請魏大人花廳裏寬坐;吳大老爺馬上來看魏大人。」

  「吳大老爺?」魏剝皮問:「是首縣吳大老爺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他來看我幹甚麼?」魏剝皮又問:「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裏?」

  「那就不知道了!反正吳大老爺馬上就到;一到就都明白了。」

  「不!我有事。我沒工夫等他。」魏剝皮一面說,一面硬往外闖,已打算著如果何謹一攔,便加叱斥,來個先聲奪人。

  那知何謹有一套柔能克剛的工夫,使個眼色,竟就跪了下來;他的兩個夥伴亦復如是。見此光景,魏剝皮便知硬闖亦會被拖住;人家先禮後兵,先占住了理,識趣些吧。

  於是,他站住想了一會,說一句:「管家你請進來,我有話問你。」

  等他回身入內,何謹亦起身跟了進去;心裏已猜想到他要問的話,決定透露實情。

  果然,魏剝皮問說:「府上到底出了甚麼意外?是不是震二奶奶死了?」

  「是。」

  這一聲「是」,宛如數九寒天的一桶冷水,澆得魏剝皮渾身抖戰;心裏不斷自語:「完了!完了!」

  這時高大圍牆之外,已隱隱傳來鳴鑼喝道之聲,料想是吳知縣來了。魏剝皮久任州縣,設身處地想了一會,心中突然一動,不覺一喜,自以為還有敗中取勝的妙著。

  原來出了命案,不管他殺還是自殺,例須報官相驗,若是有身分的人家,因為骨肉不和、或者其他原因,有人輕生,什九隱瞞不報;即或驚動官府,亦每每攔輿請求免驗。倘為婦女,更不待言。因此,吳知縣此來,可以想像得到,決未帶了仵作來,這樣,就留了下一個極大的漏洞。

  照何謹所說,吳知縣是特別來看他的;如果到曹家一下了轎,直接來看他,助曹家指屍索詐,提出任何要求;不妨暫且允諾,事後很可以翻案。因為應驗屍而不驗,真相未明,何得說他逼迫震二奶奶?這便是吳知縣留下的一個漏洞;抓住了足資防衛。

  這樣想著,不由得側耳靜聽;期待著牆外鑼聲歇處,花廳外人聲漸起,行客拜坐客,會有吳知縣出現;那知聲息杳然,可想而知的,吳知縣已跟曹頫見面了。

  事實上不但曹頫;吳知縣還見到兩眼已哭腫了的曹震,他是真正的苦主,一見吳知縣便跪下來磕了一個頭,眼淚汪汪地說:「求父母官替拙荊伸冤。」

  「言重、言重!」吳知縣急忙遜避,拱著手說:「世兄,快請起來,有話慢慢說。」

  這時何誠已以「抱告」的身分,跪遞一張稟帖,口中說道:「我家少主母為時勢所逼,一時想不開,尋了短見;請大老爺免予相驗。」

  「自然,自然!」吳知縣親手接了稟帖,轉交隨從的刑房書辦,復又問道:「不知道怎麼死的?」

  這便等於問苦主的供了;曹震答說:「拙荊性情剛烈,是拔刀自刎的。」

  「喔,傷在那裏?」

  「左胸、致命的地方。」

  「一刀斃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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