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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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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辦,怎麼辦?」心裏的這個聲音愈來愈響。在不知怎麼辦之中,秋月覺得孤立無援;而就是這個感覺,讓她回復了本性:曹老太太多年教導、鼓勵、培養出來的果斷性格。她想起曹老太太講過的許多臨危不亂,不為感情左右,亦不為浮言所惑,冷靜地、也是狠心地為大局作最好的打算的故事。 這一轉念間,她的心定了下來,而且思路也變得很敏銳了;震二奶奶是求仁得仁,照她的意思去做,比救她更要緊;而況看樣子已是不救的了。 於是她疾趨數步,跪在臉如金紙,雙眼將閉的震二奶奶身邊的血泊中,用低沉清晰的聲音說道:「二奶奶,你真有擔當,死得重於泰山!有甚麼話交代,秋月拼死要替二奶奶做到。」 「梳頭匣子——」 「我知道。」秋月搶著說:「那以外的話。」 「讓繡春回來!」震二奶奶氣息微張地說:「這把刀給芹官。上面有我的血,要他記住……,讀書上進,別……別讓我白死……」死字幾乎無聲,也再不會有聲音了。 「二奶奶!二奶奶!」秋月大聲喊著。 任何反應都沒有;秋月屏著氣探一探鼻息,確知已經嚥氣。不由得閉上眼睛擠出一眶淚水。 然而她沒有工夫去體味哀痛;站起身來,直奔外房,正遇見錦兒,只見她雙眼睜得好大,臉都嚇白了。 「怎麼啦?看你身上的血,還有手上!」 這一問,秋月倒是一愣;遇見錦兒不曾在她預期之中;身上會沾了震二奶奶的血,更未想到。於是定定神說道:「你等一下!」 一面說,一面去開震二奶奶的鏡箱;上面有張紙,只寫的一句話:「姓魏的逼出人命來了!」 這一下,秋月對震二奶奶的死因,內外皆明,徹底瞭解了。她本已想到震二奶奶是以死殉曹家,打算著兩江總督看這死得可憐,諸事從寬。現在才知道,她早就打算著要抽魏剝皮的筋了! 「錦兒,」她加重了語氣說:「你先把心穩住,仔細聽清我的話:姓魏的逼著要見震二奶奶,欺人太甚,逼出人命來了!」 「甚麼?」錦兒抓秋月的肩膀問。 秋月還怕她不能領會震二奶奶的意思,便作為提示地大聲說道:「震二奶奶讓姓魏的逼死了!你自己看去,已經沒有救了。」 及至錦兒撫屍一慟,自然裏外都驚動了;但曹家的規矩嚴,下人們只是悄然疾走,低聲相詢:出了甚麼事?卻沒有一個敢隨便闖了進來的。 唯一的例外是總管吳嬤嬤。由中門趕到萱榮堂,聽得裏屋一片哭聲,獨有秋月靜悄悄地站著,面容哀戚,卻未流淚;不由得一愣,站住腳問道:「秋月姑娘,怎麼啦?」 「震二奶奶尋了短見!都是叫兩江派來的官兒逼的!」吳嬤嬤既驚且詫,「震二奶奶會尋了短見?」她有些不能相信,急急問道:「救下來了沒有?」 「救不活了!」秋月說道:「吳嬤嬤,震二爺正好不在家,請你跟四老爺去回一聲。」 吳嬤嬤看她臉色深沉異常;再將她前後的話回味一遍,已有領悟,便即點點頭說:「等我先進去看一看。」 「別看吧!吳嬤嬤,你老人家看了會受不了。四老爺若問是怎麼死的?你說,自己拿刀扎的。」 「拿刀扎的!」吳嬤嬤臉色大變:「扎在胸口上?」 「是的!扎得好深。」 「喀!」吳嬤嬤大大地喘了口氣:「震二奶奶真狠!」一面說;一面搖晃著白髮盈顛的頭走了。 一出中門,下人們都圍了上來,探問消息,吳嬤嬤不說震二奶奶是怎麼死的;只說:「預備辦喪事吧!找跟震二爺的人,看在那裏,趕快請回來。」 「是,是震二奶奶?」剛剛趕到的何謹問說:「甚麼急病?」 吳嬤嬤心中一動,立即有了主意:「老何!你來。」說完,她掉頭復進中門。 何謹也就跟了進去;秋月還在廊上,淚眼汪汪的錦兒,正從裏面出來,一見吳嬤嬤放聲又哭。 「錦兒姑娘,別哭,咱們商量大事。」 於是四個人聚在堂屋中低語,吳嬤嬤先將震二奶奶自裁的情形略說一說,然後提出一個看法。 「既然震二奶奶是讓來的那官兒逼死的;咱們得想法子留住他,等震二爺回來,再作道理。如果這會跟四老爺一回,那官兒馬上就拱拱手走了。怎麼辦,是不是合適?秋月姑娘你倒想呢?」 聽這一說,秋月便知吳嬤嬤也瞭解了震二奶奶的死因,深深點著頭說:「吳嬤嬤的話一點不錯。」她又問:「何大叔,你看該怎麼辦?」 何謹沉吟了一會說:「這會兒外頭已經有點知道了。四老爺當然要查問;可不便馬上就指實了,說是讓來客逼死的。最好裏面鬧一鬧;我到外面見機行事。」說完,匆匆忙忙地走了。 秋月與吳嬤嬤都深解何謹的用意;這種近乎誣陷的行逕,宜乎婦女出面,要用指桑罵槐的手段,使身受者疑懼不安,而又無法要求澄清,更無法破臉,始為上策。否則,倉卒變起,真相未明,便即率直指責;旁人一聽便知懷著成見,這場官司就落下風了。 辦法是不錯,可是讓誰來鬧呢?秋月正這樣在想,忽然發現季姨娘急急奔了來;不由得失聲說道:「好了!來了個會鬧的人。」 「震二奶奶呢?」季姨娘慌慌張張地,「今兒早上還見過面,又說又笑的;現在——?」 「現在,再也見不著人了!」錦兒哽咽著說:「震二奶奶死得好慘!」 「在那裏?人在那裏?我看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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