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
一五三


  於是夏雲「抓」了棠官的差,讓他取筆硯來,聽她念著開單子。寫到一半,何謹又來求見,說王達臣的意思,想請馬夫人移居慶成鏢局。他的理由是:第一、比較舒服;其次,慶成鏢局的東主,也是回回;最後,行李挪到慶成,可以放心,否則倘有疏失,他擔不起責任。

  理由一個比一個充足;但馬夫人另有顧慮,「不!」她說,「人家高高興興過年,咱們何必去打攪?」

  「打攪倒無所謂──」何謹沒有再說下去;顯然的,他已經體會到馬夫人的本意,不必再說下去。

  「我讓夏雲在開單子,咱們自己開伙食。」

  「是的。太太在廊上支個小廚房;我們仍舊吃店家的伙食好了。」何謹又說:「倒是屋子應該換一換,總要嚴謹才好。」

  「說得不錯。你去辦。還有,你報王二說,讓他派個得力的人回南京送信;咱們在徐州過年等四老爺,得讓震二爺知道。」

  「是!」何謹說:「信甚麼時候寫好?」

  「我讓芹官馬上來寫。明天一早好了。」

  何謹答應著去了;不過一盞茶的工夫,去而複回,後面還跟著王達臣,他不能走路,是由一名小夥計背著來的。

  「我可沒法兒給太太請安。」王達臣不等人家扶他坐定,便就說道:「我這趟差辦得窩囊透頂,不能再讓太太、芹二爺、棠官,在這破店受罪。慶成鏢局是二掌櫃當家,他跟我是能過命的朋友,請太太一點兒都不用顧忌。」

  「難為你這麼熱心!」馬夫人答說:「我覺得在這兒也很好。」

  「不!」王達臣又說:「我責任在身,實在不能放心。我現在跟個廢人一樣,再要派兩個得力的趟子手,一個回南京送信;一個到紅花埠等四老爺,越發沒人能頂得住了,萬一來個小毛賊,丟了東西還讓太太受驚,這件事我怎麼交代?」

  這確是不能不顧慮的一件事;馬夫人也知道,這還關乎王達臣的名聲,倘或出了意外,江湖上不說王達臣受了傷,行動都要人扶持;也不會知道得力的人不在身邊,只說王達臣保鏢,連個小毛賊都制不了!這個名聲一傳出去,他就不用想在他這一行中出頭了。

  於是,馬夫人只好問何謹:「你看呢?」

  「王二鏢頭的顧慮不能沒有;太太心裡的想法,更是為人家打算。」何謹意味深長地問:「是不是跟王二鏢頭說了實話,再作道理?」

  馬夫人微微點頭,移目周視;夏雲十分機靈,故意將棠官的手一摸,「看你,手冰涼,別凍出病來。走!添衣服去。」說著,不由分說將棠官拉走了。

  應該避開的人避開了;何謹才輕聲向王達臣說道:「我們府裡一過了年,說不定就有麻煩。太太是怕萬一連累了慶成不好;那時候連你都對不起朋友。太太不願意住慶成,一半也是為你。」

  王達臣恍然大悟,一時驚憂交並;怔怔地好半天說不出話。

  何謹卻已有了計較,「如今只有這麼辦:第一、務必挪個嚴密妥當的地方;第二、請慶成幫忙,派倆好手來護院。」

  「啊,啊!行,行!」王達臣一迭連聲說:「這麼辦,很妥當;我馬上去辦。」

  整整忙了一下午,才算停當。先是移居,挪到第三進的東跨院之前,先要打掃乾淨,將窗子裱糊得裡外雪白,方始重新鋪陳;那跨院南北對向,兩暗一明共有六間屋子,馬夫人占了北屋;南屋是夏雲帶著棠官住東間,芹官住在西面,有張舊帳桌可當書案,何謹又替他買了個竹書架,開箱子將書籍筆硯都擺了出來。夏雲複又湊趣,找出來一個博山爐;一隻汝窯花瓶,插上臘梅跟天竹子;嫋嫋爐煙,瓶花含笑,居然楚楚有致,一洗殘年逆旅的淒涼。

  剛剛停當,還來不及坐定了從容喝一杯茶,慶成鏢局的二掌櫃來了,說要給馬夫人「請安」。

  馬夫人只說「不敢當;擋駕」;但以同在教門之故,還是接見了;說過兩句門面話,由芹官延入他的「書齋」款待。夏雲很會調度,湊付著帶上路的茶食乾果,竟擺出八個高腳碟子;用康熙五彩窯蓋碗沏的茶。用官宦人家對上賓的禮數相待,使慶成的二掌櫃,真有受寵若驚之感。

  他姓韋名叫世保,芹官便管他叫「韋二哥」;少不得有番仰仗拜託的客套。韋世保便又引見他帶來的兩個人,一個姓史,一個姓鮑,都生得一臉精悍之氣,一看就覺得是可以信任的。

  「這兩位都我局子裡的好手;從今晚上起始,就讓他們在這裡伺候,芹二爺不必客氣,有事儘管差遣。」

  「不敢,不敢!」芹官連連拱手,「韋二哥言重了。」

  「其實,絕不會有甚麼事。」韋世保說道:「徐州是五省要衝,多的是五嶽三山、各路的英雄好漢,向來是個最麻煩的碼頭;幸虧近年來徐州出來一位大人物,叨他的光,真是不少。」

  「喔,請教,」芹官問說,「是那位大人物。」

  「浙江的李撫台。」韋世保面有得色地說。

  芹官茫然無以為答;韋世保便又解說,他指的浙江巡撫李衛。當今皇帝最寵信的封疆大吏,只有三個:雲貴總督鄂爾泰;河南巡撫田文鏡;浙江巡撫李衛。三人各有所長;李衛長於治盜,曾奉特旨,准他越境追捕,而李衛正是徐州人,強梁宵小,憚于他的威名,相戒斂跡,所以這兩年來的徐州,比以前安靖得多了。

  「這一說,在徐州過年,倒是挑對地方了。」芹官又說:「尤其是有王二哥跟韋二哥的交情在,更可以高枕無憂。我回頭稟告家母,也好讓她放心。」

  芹官果然將韋世保的話,告訴了母親;馬夫人自然也很欣慰。「不過,」她說:「話雖如此,到底也要仰仗人家;年下還來替我們巡夜護院,這份人情欠得太重,不知道怎麼報答人家?」

  「還有王老二。」芹官接口:「虧他自己受了無妄之災,還打算得這麼周到。」

  「是你闖的禍,」馬夫人對夏雲說:「你也該去看一看他;傷勢好些了沒有?」

  「是。」夏雲低著頭答應;身子卻沒有動。

  「去啊!」

  「等等。」夏雲答說:「等老楊媽把碗刷乾淨了,讓她陪我去。」

  「我陪你去。」棠官立即自告奮勇。

  「你別去!」馬夫人找了個理由攔阻:「明天有專人回去送信;你也該寫封信給你娘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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