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
一五二


  「只有托沿路的店家。」王達臣問:「四老爺是甚麼時候出京的?」

  「信上沒有提,只說已在路上了。」

  「噢!」王達臣想一想說:「看樣子總不會已過了徐州;一路迎上去,保不定就在濟南見面。」

  「那倒好。」馬夫人又說,「反正這件事托你了。」

  「是。」王達臣停了一下問:「還有甚麼吩咐。」

  「就是這兩件事,你請回去吧!」

  於是王達臣起身請了安,方始轉身;行動之間,已看出有些不大俐落,因此,馬夫人便埋怨夏雲。

  「那一下怕砸得不輕,也不知道傷了筋沒有?看他走路都有點兒瘸了。你也是!何不等他接住了再鬆手?」

  一路來夏雲從未受過責備,這時自是脹紅了臉,不敢作聲;芹官頗為不忍,便即說道:「他們走鏢的,有秘制的金創藥,就算傷了筋,一敷上藥就沒事。」

  「但願沒事,不然騎馬都不能騎;豈不是耽誤路程?」

  聽馬夫人這一說,夏雲大為不安;這一夜夢魂驚擾,睡不安穩。到得天亮起身,叫醒棠官,替他穿好了衣服,央他去看一看王達臣。

  「昨兒個把他的腳給砸了,不知道受傷沒有?」夏雲緊接著解釋她關切的緣故:「太太說腳受了傷,不能騎馬。這一耽誤了路程,豈不是我的罪過。你只去看一看,回來告訴我;別多說甚麼?」

  棠官答應著去了;不一會飛奔而來,進門便嚷:「糟糕了!王二哥腳上的骨頭碎了!」

  聽到最後幾個字,夏雲頓覺眼前金星亂爆,心生闖了一場大禍的畏懼,頓使她六神無主。偏偏另屋的馬夫人已有所聞,大聲問說:「是骨頭碎了嗎?」

  「是啊!」棠官答應著;到了馬夫人那裡先請了安,接著說王達臣的傷勢,「腳背腫得好高;王二哥自己摸了摸,說右腳中間的那個腳趾頭,骨頭碎了。」

  「請大夫了沒有呢?」

  「去請了。」

  適時芹官亦已聞聲而來,說一聲:「我看看去!」拉著棠官一起往外走。

  馬夫人頗為懊惱,亦已有些冒火;但看到夏雲盈盈欲涕的神情,卻又不忍說她,只歎得一口無聲的氣。

  「太太不帶著刀傷藥嗎?」夏雲怯怯地說。

  「那是治無名腫毒的。也罷,你找一找,找著了就給他送去。」馬夫人又說:「你跟王二說,儘管找好大夫,別省錢。」

  夏雲答應著,找了藥到前院鏢客們的宿處;只見一屋子的人,她情怯不敢進去,幸好遇到何謹,一把拉住他說:「何大叔,這是太太給的藥;還說,儘管找好大夫,別省錢。」接著她又問了句:「傷勢怎麼樣?」

  「傷科我不懂,看樣子不輕。」何謹問道:「這藥幹甚麼用的?是內服、是外敷?」

  「治無名腫毒的。」

  「那不管用。」何謹說道:「好吧!你先進去;傷勢怎麼樣,一會兒我跟太太來回。」

  不久,棠官來報,不要緊了;在驛站上找到一個蒙古大夫。說完又奔了出去;一會兒複又來報,王達臣疼得幾乎昏厥;就這樣奔進奔出,隨時來報療傷的經過。到得第四次來報時,夏雲忍不住了,拉住棠官問道:「蒙古大夫怎麼說?到底接得好,接不好?」

  「他沒有說接得好,接不好。不過,我看有點麻煩;那蒙古大夫跟王二哥一樣,也是滿頭大汗,大概他心裡比你還急。」

  夏雲臉一紅,「我急是他的傷不好,就會耽誤上路。」她說:「不是為別的急。」

  馬夫人聽她作此不必要的解釋,心裡好笑,當然她是瞭解夏雲的心情的;便安慰她說:「只要是真的蒙古大夫,一定接得好。」

  「是真的。」棠官接口說道:「是真的蒙古大夫;說是京裡下來的。」

  「那必是在上駟院當過差──」

  為了遣悶,馬夫人便談上駟院的蒙古大夫;她說,蒙古大夫不一定是蒙古人,上三旗士兵中,會接骨的都可入選,每旗十名,旗設「蒙古醫師長」一人;「副長」二人,隸屬上駟院。本職是為馬治病,但宮中執事人等,受了外傷,亦都由上駟院的蒙古大夫診治;當然,最擅長的是接骨。

  「骨頭在肉裡面,碎成甚麼樣子看不見;怎麼接法呢?」馬夫人說:「他們教徒弟有個法子,拿竹子的筆套剪成幾截;用棉紙包起來,叫徒弟隔著紙摸索。起先毫無頭緒,到摸到了竅門,幾下就能接在一起那時候就可以替人接骨了。」

  「既然幾下就能接在一起,」棠官問說,「怎麼接了個把時辰,還沒有接好?」

  「接好了!」門下有人接口;是何謹的聲音。

  夏雲頓覺雙肩一輕,喜孜孜地去打門簾;放何謹進門。

  向馬夫人請過了安,何謹說道:「傷得可真是不輕;看樣子有十天八天,不能行動。」

  這一說,夏雲又著急了;失聲問道:「那怎麼辦呢?」

  「王老二也很著急;讓我來跟太太請示,打算讓慶成鏢局的二掌櫃,護送到濟南。」何謹緊接著又說:「我不知道太太是打算到濟南過年。」

  聽他的語氣,似乎不以為然;馬夫人便即問說:「你看呢?」

  「以我看,到濟南過年,不如就在徐州過年,第一、離南京近,有甚麼事,容易照顧;其次,太太要是等老爺見面,徐州濟南好。」

  「喔,你倒說個緣故我聽」

  「四老爺不知走的那一條路──」

  原來自北南下的大道,從德州開始,分為東西兩路,東面濟南、泰安、臨沂至江蘇宿遷,循運河由鎮江到南京;西面則自魯西經高唐、東河、滋陽入徐州。曹頫如由西路南下,那就一定會在徐州相遇;倘經東道,雖不過徐州,但不妨派人到徐州西面的紅花埠守候,這裡是由臨沂、郯城入江蘇必經之途,與徐州相去不遠,見面也容易。

  聽他說得有理;同時慶成鏢局的二掌櫃,雖是王達臣的至好,但畢竟隔著一層,不如對王達臣,可以指揮如意,因此,馬夫人立即作了決定:「好吧!咱們就在徐州先住下來再說。」

  「既然預備在這裡過年,咱們得核計。」馬夫人對夏雲說:「自己得弄個小廚房;你看看,該置些甚麼東西?開張單子出來,交給老何去辦。」

  「我也這麼在想。」夏雲答說,「而況太太吃齋;潔淨最要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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